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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悠悠岁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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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悠悠岁月久 (第1/3页)

    三界之交,有座天台山,高耸入云,四面环着海。海水墨蓝,广阔无垠、波澜不惊。一旦风起,涟漪圈圈、浪排排,全凭她的兴致。海面游弋着几峰高鳍,不见首尾。待到一注水起,在半霄洒落成倾盆,滋润仙山;带出鲲鲸,尖吻细尾,骨感的身子凹凸不平,长着如钩的鳞,猛地扎下,划开山腰,激起水花。

    山如梭,腰宽阔,头上云天,脚下深渊,垒垒起九层。山一律是怪石嶙峋,如飞禽、走兽、虫鱼,少了圆滑,多的是棱角。但并不妨碍山腰绿树红花的生长,花开一地,从外到里,渐渐深沉起来、慢慢繁杂起来,竞相争妍。浓密的林,过不了风,只有它的冠,轻轻摇摆,扶桑树越发高大,想挣脱林的束缚,求得高层的给养;激励着草和藤也跟着往上挤,急了就自个儿爬上树身,招徕蜂蝶簇拥,妆点了山的花衣哨。

    每一寸的山,都香,吸引了一片鸟啭虫唱。

    但青木也好,禽兽也罢,没了水,便没了灵,而这山,也是有水的。千万条涓涓细流,滑下雪顶,在平地里潺潺,汇成一条宽阔的河,波滔汹涌,到悬崖边沸腾起来。看一眼山脚,惊得失了魂魄,更失了威风,悄悄沿着石壁流淌,散出冰凉,映着葱绿。

    草长鹰飞,盘旋的猛禽可以栖一叶花草,但居得中规中矩,因为叶缘如刀。

    如此黼蔀黻纪,只属于山腰,好一派勃勃乐士。

    往上一层是城,山体剥落后形成的粗制滥造的石墙,恰好围了周,墙上的孔洞,作了门坊,凿一块石扁,雕上“苦生”;城内高矮不一的石房,就是风蚀山岩,长在地上,杂乱无章。有的勾连着上下,有的歪斜,有的细长。横七竖八的巷道,像久旱的土地上的皲裂。推开门,一眼单调,除了石上风化起的破洞,所有的摆设都是千篇一律的简:一方凸起,是床,割断了的枯草作席;一块隆起,成了几案,有角杯、骨碗和刀;墙上挂弓箭,锅里熬骨汤。

    这城不是人造,而是神力的镂空雕。

    城里人——眼中无神,心中无魂——这是天帝造的皮囊,禁锢在此,终日不息,为身体充着养。

    再上一层,狭小而拥挤,把山体刻出“苑象”二字,有武士在其上。武士一身绿,长得老高,头上盘起圆头髻,留一帔长发垂下,缠了一圈虎皮带,分成一辫一辫。

    每一个都是粗壮健硕的怪物,看似人样,然而脸盘浑圆却高低起伏;厚重的眼皮压着圆鼓鼓的眼;双唇肥大,撕开了头的整个下方;结实的肌肉上裂纹深,深处青筋暴;修长的脚趾结了圆圆的头。身负板斧、手握长刀,或者负箭挽弓。

    逼仄的空间,空旷平坦,往生马或立或跑,黑马怪异,粗壮如象,头戴铜箍,只露出吊睛虎眼和一口狼牙;身无马鬃,却有鳞甲,鳄尾嵌在后方,长着毛。

    武士在中,压抑得显不出凛凛威风,只有慢慢地抬腿和收脚。然而,孔武有力的步伐,每一走都是地动山摇。

    坦荡如砥之中,有上下相连的石柱,盘桓着梯路,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往左保佑大昊王,往右调兵遣将。

    大昊王的住地,叫“御景”。倚着几峰突兀的山石,精雕细琢,造出了雕饰得纷繁复杂的亭、台、楼、阁,镶嵌在水中央,由于廊桥的千折万转,水也跟着蜿蜒了。接连琼楼玉宇的廊桥、曲径,永恒不变的一端,是围了雕栏玉砌的天城殿。殿周的平台,满是芳香的苔藓,隔空冒出一股清泉,这水,不像山腰流水的气势磅礴,也不似辽阔深海的幽远深邃,它自有小巧玲珑。原来,苔藓铺在了水面上,而大殿,又在苔上。

    天城殿,鹤立鸡群,有着“一览众山小”的气派,缠一沟清水,头枕山尖,铺着精致的琉璃,屋檐上翘起熊、狮、狼、豹状的四角,脊上刻着花样;支撑的柱子顶天立地,中间的石门雕窗。进了里面,虽没了表面的光鲜,却透着奢华:平整的石壁,漆了一层金黄,不带一丝凹凸,而带了一排长明灯,石柱子打磨光滑,裹了一层鲜红的油,光亮中藏着珠宝;四角有几口青铜,燃烧香草,缭绕的雾,画出了蛇的模样;地面上,镶着长方的砖,接着山里的渗水,看一排排的水滴落,长年累月,击穿了地,排成了帘,遮朦胧了石座,又在石座的周遭积一潭清水;那抛光的石座,有扶桑、金乌、羽神的浮雕,扶手上打磨出狮虎的头颅,口中含着明亮的珠。座上铺软垫,垫上有昊王。

    昊王千秋万代,出了年少,年少轻狂,正如他的长相:一脸的俊朗,浓抹了煞白的妆;浓眉飞扬,越往边上越粗犷,跳出了脸框;菱眼深邃,眼眶周化了漆黑的妆,也是向角上伸长;眉骨中间点燃了红火,嘴唇上黑里透着红光。

    他着一身大黑袍,袍上群星闪耀,耀眼的光收敛在袍上。披肩深紫,怀抱了脖颈以上。

    奋而甩出衣袖,就像地上平生的旋风,天地昏暗,来时飞沙走石,去时留一地狼籍。

    大声一吼,远方响起隆隆的雷声,闪电乖张,铆足干劲劈下,大地颤栗,风起云涌,掀起土石、林木,卷起海水。

    昊王的身旁,常伴着王后,这位美丽的女孩,是大祭司的女儿。她长得玲珑乖巧,所以得靠精致的妆容和华丽的衣服撑起雍容华贵。秀气的鹅蛋脸上额广而方;细眉弯长,在脸廓打个弯,翘上了天;薄唇镀粉,笑靥如醴酪;红了脸颊,蓝了火鸟纹的眼眶;一头秀发盘上,绕来绕去,绕成了蝴蝶状。

    《诗经·卫风·硕人》中有话: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存在于诗画里,她活在当下。

    王与后,就在这殿中,看着武士文官的打恭作揖;又或者出了殿外,轻轻踩在松软的苔上,绿毯子马上陷了下去,一层水浸上来,柔柔的,却湿不了脚。两人携手——一双大手执起纤纤素手——涉过水潭,点过丛花,蹦跳着踏上每一层荷叶状的青绿色的石阶,上了宫外的孤峰,峰石奇异。

    孤峰苍翠,山腰来的大鸟展翅飞旋。

    站在峰下的洞门前,放眼看去:天蓝蓝的,偶尔有白云飘过;孤独的山峦,从天台山中旁逸斜出,奇形怪状,煞是好看;而海上,微风吹起了一派波浪,波光粼粼,那是夕阳倾泻下的光。余晖把整个境地熏陶得昏昏沉沉,两个人看着风景,紧紧相依……

    出了孤峰,回到天台,沿御景中的蜿蜒小路拾级而上,又是一层,这是大祭司的驻地,挂牌叫“通天”。把一个山尖镂空了窗,石壁不加雕琢,砌上人和兽的骨头,里面就一张石床,铺盖温暖;下垂的石钟乳藏着灯,石笋、石柱嵌了宝石,绚丽多姿。中间一堆高火,雄雄燃烧。火焰边的石几,堆了不同的法器,有铃、有杵、有血……

    大祭司须发尽白,长发披肩、长胡垂胸;老态龙钟,目光炯炯,一袭白衣不掺杂质。

    中腰以下,两层是人,一层着古衣,一层衣着鲜亮,各人有各人模样,却禁在一盘山中,远处可逃避,见乾坤颠倒,要么是一层繁忙,要么是一层慵懒,可是临死,又徒生些遗憾。他们是女娲造人时遗留的土,造成的形态,被女娲娘娘封印于此,一层肉体,一层魂。肉体在上,叫“二身”;魂在下,叫“拦灵”。

    再两层不是人,一层“千命”,囚千奇百怪的生灵;一层“鬼冲”,飘游着无所的鬼怪,芸芸十万之众。

    惟一的出路在御景,四、五层的生命都被锁在山里。本来各安其命,昊王统治着这一九层神山。

    可是,斗转星移,年岁久了,妖魔鬼怪蠢蠢欲动了。

    墨蓝的海面,突然出现个黑色的点,在原地打着转,越来越快,吸了周边的水势,汇成巨大的旋涡,不断膨胀。海水翻涌,又一发冲天,剖开海面,卷起巨大的海兽,重重摔在山上,死了。

    又一注水冲向天,旋转着,灌向仙山,山石崩裂成流、百抱大树拦腰断,花谢草枯,溪流无影,天台山折。

    倏而一阵闪电划破浓云,像尖刀割开肥肉,狂暴的雨如血一般喷溅而下;又似被风剥去皮毛的人,龟裂的肉上布满密集的血管。狂风拔起山中的岩、木,在空中飞速打转,转出了锋镝般的尖锐,风一停,它们落下来,刺穿骨肉、击碎石头。

    不管是城里的人,还是上层的武士,甚至于长时禁锢于下层逃脱不了的人和物,都不由自主的仰望,惊恐不已,连昊王都抬头瞧一瞧震颤的殿顶掉落的灰尘和滴水的剧烈震荡。

    负责警戒的武士看见了这一切,时而看海,时而看天,一颗长牙随之显藏,因为脸上的横肉会翻动,抬头时肉盖住了脸庞,俯首时便遮盖了嘴唇。

    正在议事的文武大臣,遇着了殿顶震荡的碎屑,在晃荡中扶正衣冠,在一阵惊慌后,议论纷纷。

    群臣的惶惶,昊王看在心里,五味杂陈,他虽也慌乱,但得强装一国之君的泰然自若,故而有意咳嗽几声,才使群臣的惴惴不安渐渐趋于消停。

    “挚!”昊王急喊道,“你有什么话说?”

    “禀王上!”挚摊出手,又中指相抵,翘起拇指,字正腔圆答道,“我天台山国得天庭庇佑,得十万年风调雨顺,可如今这象,怕是不吉!”挚说着长叹息,抬眼看着摇晃的殿顶,又忍不住惆怅满怀。

    引起臣工一阵悲凉。

    “该如何是好啊?”昊王无可奈何地询问众臣。

    群臣面面想觑,人指望着怪,怪指望着人。

    然而挚答道:“王上,此事当问多亚!”

    多亚是武士的总统,也是接近于人的怪物,与武士不同,他会说话,然而他现在也无话可说,无可奈何,无计可施,急得发颤。

    他站出来,吞吞吐吐地说不清一个字,竟有人偷着乐。

    昊王急了,大力一拍宝座,喝道:“放肆!”他指着挚:“你说!”

    挚禀道:“王上,武士守天海,是王的旨意,这般异象臣概不知情……”言语中有些阴阳怪气。

    昊王怒火中烧,从座上跳起,暴躁极了,骂道:“挚,你是国之大尹……”

    挚长拜不起,但也抢过话语,喊道:“臣已不是尹,此职现为多亚当着。”

    昊王戏谑一声,冷笑道:“你是不满孤罢了你职?”

    “天台山与妖怪不共戴天,这是太祖王定下的规矩,大王为何改了它?”挚心中不满,却避重就轻。

    昊王回他:“万万年了,我天台山国得三界之利,能广纳诸界众生为我所用,人、妖、怪、兽,已和同一家,共同捍卫我山国。”

    昊王越说越激动,以至拍案而起,吓着了众人,只有挚纹丝不动,与昊王四目相对,都是怨恨。王后见这形势,慢慢走下宝座,扶起挚,向他抱拳高举,笑道:“卿家世代为宰,年高德劭,大王还年少,做事不谨,伤了尊君。”

    挚抬眼看看王后,心中已有几分佩服,于是,他高喊一声“王上”!然后垂下腰身,群臣也拜伏。

    王后侧脸看着昊王,笑道:“挚老成谋国,世所共知,我看王上就让老人家早点官复原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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