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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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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远行 (第2/3页)

条小洪河,江口有两条被尖角芦苇地隔开了的水道,一条连着从新阳流过的小洪河,一条连着老屋后头因枯水季节在上游十五里远的刘家楼急转九十度直破五、六公里芦苇地汇入流经新阳的那条而近乎废弃了的小洪河,江口动静浑清一线相接。滩脚有个水流冲洗出来的青钢泥台子,先在上面照了相的,这时候我想上去做一件神圣的事,以为走另外一条路会近些快些,不料顺路绕了蛮远却不通那里,只能扒开芦苇和杂树丛穿行,人一下像发了疯地往前,钻出来到岸崖透了口长气。天已经青了,摸索到那个台子上站着歇了一下,极目黄昏里的江河,尽是激荡沉淀了的空静,便朝着爹爹居住的方向凝望诵祷,一时似无古今。完毕点根烟抽,听到前面弯窝处江流顶压腾坠磨放出巨兽沉睡时的喘息声,心绪随之起伏,不禁豁然。再出来时我兜了个圈子,好走多了。

    第三天母亲来电说爹爹死了,我从小不喜欢流眼雨,只想昨日傍晚新河口上给他的诵祷。刚漱洗完,母亲又来电嘱咐,她跟父亲不能赶去,要我和二姑妈商量,看爹爹的骨灰能否先寄存在新阳,明年清明我们去取回来把墓修好了跟祖母葬在一起。中午和妹妹妹夫们赶到位子,看到爹爹仰面蜷缩在床上,一迭黄纸盖着脸,我一下抱着他的双腿哭起来了,二姑妈连声把我劝住。接着和小妹夫赶回来给爹爹办死亡证明,爹爹的户籍在老婆娘屋那个小镇,很有点远,为了方便,找老屋镇上以前的同事和老屋村里管公章的侄媳妇,两个人都吞吞吐吐像蛮难,我就给老婆打电话,她接了:“搞么家?”“爹爹死了。”我说,“你能跟我一起去吗?”“我这时候在乡里送油,没得时间。”老婆说。“哦,那你这时候联系一下爸爸,要他去街道给爹爹写一张死亡证明,我等一下赶去拿,爹爹户籍在那里。”“好。”老婆说。一会老婆来电说联系好了,我还想说什么忍住了。回到堤上,爹爹已经出榻了,我们燃香烧纸后吃面,我陪二姑爷喝了点酒,趁酒性说了下往事。晚上发小的朋友赶来陪着守夜,他还专门下堤回屋里清了副麻将来,大家用手搓着打赖晃,一夜天亮。宵夜之前,二姑爷要我去外面放炮,说:“就是要等别人晓得我们在给爹爹办事。”我高声说:“就是的。”

    第四天早晨大姑妈一个人从仙桃搭车赶来,我要小妹夫开车陪二姑妈去接她上来。把爹爹火化了转来大家下堤去吃饭,席间喝酒说话,熬了一夜浑身有点冷,这时候热乎多了。发小的朋友说要睡一下觉了起来有事没来吃饭,我跟姑老表拉上三妹夫加喝了一会,中途妹妹们喊我出去跟姑爷姑妈们说爹爹的后事,我说父母亲身体不好不能来,他们把心事跟我说了要我转达,爹爹丧葬的一应费用由我屋里承担,一是我父亲是几姊妹中的长男,二是爹爹这几年全靠您们照料。两个姑爷不同意,先席间三姑妈还拿出三千元给小姑爷,我接过来退给她了,大姑妈一来就给了一千,也要小姑爷退给她了。我跟两个姑爷说您们给我屋里这次机会吧,二姑妈在旁边说好,反正还要做墓的,到时候我们再出钱。小姑爷说起前头送爹爹回去的事,对我解释是爹爹自己要回去。我说爹爹当时一来认为太麻烦您们了,二来他还是想回去。二姑爷高声赞成说这后面一点你说对了,我的眼雨一下又涌出来。回房倒头就睡,入晚醒来轻松惘然,想爹爹这个看似无关轻重的人活了九十七岁即可傲视一切。出去炒了个蛋饭打包买了两包黄金叶的烟一筒早餐饼干一包水货绿茶回房,老婆打来电话,说:“一个女的找你催债到妈妈这里来找我,好凶。妈妈对她说我们已经离婚了,她说那是为了躲债办的假离婚,我送油回来正要进门的,妈妈示意我回避一下。我这时候在公路边上的屋里,爸爸在这里。”我说:“你莫急啊,半小时前一个朋友发短信说她要找去,我已经要朋友劝她回去的,我再联系一下。”一会朋友回复:说好了,她马上走。我给老婆打过去:“没得事了,你准备哪么办呢?”老婆说:“我每天送油回来了就在妈妈这里过夜,不要管我,你自己注意一点啊。”

    第五天醒来看见好久没得反应的QQ上一条消息,打开看过,是同学三秋的问询:“你还好吧?”我感到一丝温暖,回复:不太好。收拾好了准备出去的,看到她回复:“那就来我这里吧。”我犹豫了一下,回复:好。她发过来地址,我回复:“估计你下午下班我也到了。”她回复:等你来。她办了提前退休手续后在近一百五十公里外的安都市给朋友打工,老公也是的,在北方。一次她下午打电话说休息回来了,之前我找她借了一点钱爽约没还,就说接她出来吃晚饭,她说还要去送情做客,要我晚上去她家坐一下,我答应了。坐到无话可说,她起身走到房里开了灯喊我:“你来看,房里收得么样?平常一直不用,回来满处是灰。”我进去到她身后说:“收得像新房了。”她扭头笑着瞟我,要关灯出去,却把门关上了。

    第六天早晨,安都街上闪过腊梅香,腊月深了。还是要想办法接老婆出来,去吃屋里几大家人合起来的年饭,到时候儿子也回来了。天乍黑,到父母住的地方,母亲说:“你也看到我们了,快点走啊。”“这你拿着用。”父亲追出门往我袄子荷包里塞了什么。

    第七天心里忐忑不安,我不晓得能去哪里又能做什么,收拾好了东西关门下楼,一出小旅馆大门就戴上冬用头盔快步到湾在街边树下一台沾了黄红泥巴和灰尘的白色小车旁边的那辆黑青色豪爵摩托车跟前,打开后备箱把鼓胀的双肩黑背包压塞进去了盖上锁好,又打开坐板拿出那对黑色弹力护膝围上粘牢伸缩双腿试过后放下坐板,往龙头锁眼插入钥匙打开车锁,撩起右腿上车坐下,两只脚点住地面双手扶正龙头左脚扒起站架,一捏刹把正要点火时习惯地扭头看,小旅馆大门右边不声不响冲过来一二十个伢们,为首那个年纪大的到小旅馆门口犹豫两秒进去了,后边的都跟着。我本能地不动,这些伢们没一个认识的,只最后一个瘦子往这边看了一眼,好在摩托车停得偏,冬用头盔也戴得好。等他们都上楼了,我不敢再听动静,启动摩托车上街右转,不紧不慢向工业园区那边的老屋方向开,快出工业园区了突然右转岔进项家湾村,穿过村里陵园旁边的水泥路上了江堤,再右转往瓜洲渡口方向行去,我知道自己再想回来过日子很难了。

    他们是来找我的。这个小旅馆平常住客不多,这几天好像没有别的麻烦人住进来。应该是上街吃晚饭有哪个闲人看到我了觉得稀奇,想弄点钱用,就七弯八拐地打听到哪个债主了给他通风报信的,这个狗日的兜圈子耽误时间恰巧给了自己机会。也可能是小老表方平,我有七万块钱在他手里,第一笔是四万块钱,他说别人转钱上去的那张银行卡因为他以前给一个姑舅老表担保的一笔贷款官司被冻结,后来款子直接划走了,上面还有他的十几万块钱,第二笔是三万块钱,他说卡上的钱划走后他老婆最后一次化疗没钱拿出来用了。还有一回我问过他认不认识以前隔壁村里出去的而今在做帮人讨债生意的一个伢,这个伢帮我的一个债主讨债有段时间经常找我。另外转两道手后包到老屋后头那大片近四万亩滩地的老板欠我一个债主一大笔钱,他的司机就是那个债主安排的人,小老表方平经常帮这个包地的老板处理一些麻烦事。只怕他以为我不做声不做气呆在这里是准备用什么办法找他要钱的,就想把我逼走或做掉,老屋里的人和父母亲说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要不要去找一下家文呢,他是这街上的一个老大,大概十天前建安专门开车带我来接他吃过一餐饭,说我因为一些麻烦事上身想回来避一下,拜托他关照,他答应了。他们是战友,我和他也很熟,但他能关照到我在这里正常生活下去的程度吗,算了。管他妈的什么原因,反正自己终究是要出去的,这么一走了之还蛮幸运,这时候只怕没人晓得我去哪里了,那些臭狗肉帐在弄到足够的钱以前只能把它们像臭狗肉一样扔掉。

    经过从堤面斜下漫入堤脚白杨树林接向主街的路口,我朝街面望了一眼。阳光一如既往地照着房屋、树木、行人和车辆,投下该有的影子,就像此刻照着自己,没什么特别的。转头看外边堤下,小洪河上那条顶棚漆花了的机滚渡船上完客刚启动走了不远,拖出光溜了的三角绿浪尾巴闷声往对岸码头开,那里有一些人在等着。这边也有一两个搭船的不经过堤面下坡不远处那个歇脚的塑钢凉亭斜入水泥坎子走下去了,过一会渡船再开回来接,如此往返直到天黑了船工休息。我看了一眼凉亭收回眼神,长出一口气加了下油门专注前方,在念过三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二十七遍般若波罗蜜多咒和祈祷语后,开始瞎想,好像越这样越稳当。这几个月几乎每天的骑车长途往返,养成了这个不知好坏的习惯。

    身上只有三千六百块钱了,屋里人能再给的肯定有限,这回出去不会是短时间啊,只有先去长沙找老姜和老毛,要她们帮忙弄个地方住下来,暂时还要管一下生活,这样就像鱼归大海,别人再想寻到很难,即使寻到了自己逃命的方向也多些,这大的都市活命翻身的机会也多,相信自己一定会东山再起的,这个事就不再想了。至于老婆,此刻不敢想也不愿深想啊,她替自己背了近一半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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