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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中队的雨季 (第1/3页)
M中队那头凶悍的夏洛克肥猪三番五次破栏出逃,引起了炊事班长向成贵的愤怒。
正午飘着毛毛细雨。
向成贵气急败坏地喝令炊事班的四名战士把又一次出逃的夏洛克按倒在地。
夏洛克不顾死活地号叫着。
四名战士气喘如牛,只要他们中间任何一位的手稍放松一下,夏洛克肥猪就有腾空而起的可能。
向成贵铁青着脸,嘴里嘟哝着一些恶毒的咒语,不知如何收拾这头老是给他找麻烦的肥猪。夏洛克毫不理会炊事班长向成贵的恶咒,依然挣扎,依然尖利地号叫。
向成贵肺都要炸了,他握紧拳头抡圆了,扑过去照着猪耳下面的一块柔软部位就是一记老拳。
那一拳力拔山兮气盖世,那一拳凝聚了仇恨和不满,那一拳直打得夏洛克嘴吐白沫翻了肚皮全身抽搐起来。
四名战士呆了,松手站立起来,木然地看着湿地上夏洛克抽搐的样子。
向成贵也呆了。
向成贵没想到,这一拳奏效,收拾了屡教不改的夏洛克肥猪。
从那以后,那肥猪再也没破栏逃过。
炊事班长向成贵在潮湿而漫长的雨季开始之际得了一种羞于启齿的怪病。他的下身肿胀而且奇痒,这使他犹如一头困兽那样不停地干着活儿以期分散注意力。
好几次,他鼓足勇气走到卫生队门口,可想踏进去时,脸一红脑一蒙又止住了脚步。
向成贵在阴湿的南方雨季中一天一天地瘦下去,压得极低的云层使他烦躁不安,太阳不知躲到什么鬼地方去了,雨季中发霉的味儿让向成贵总想呕吐。
脾气越来越暴的向成贵在事后实在不明白,自己当初是怎么一拳把夏洛克肥猪打得抽筋的。那一幕让炊事班的目击者们感到后怕,人们不由自主地想象着这一拳打在人身上的情景。
阴凉的深夜,向成贵梦见那头夏洛克肥猪把自己拱倒在湿地上,用尖利的牙齿啃咬着自己的下身,他惊得魂飞魄散,挣扎着,惨叫着,狠劲地抓挠着……当向成贵从噩梦中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恶狠狠地发了个毒誓:非亲手杀了这头臭猪不可!发完毒誓,他又陷入了痛苦迷惘之中。这种难熬的怪病折磨得向成贵几乎要发疯。
向成贵失眠了。
一天接着一天的恐惧和一夜接着一夜的失眠让向成贵憔悴不堪。
一天,向成贵在一本青年刊物上看到了一句话:你把自己的痛苦向朋友倾吐之后,你就减轻了一半痛苦。向成贵的心情开始游移。
向成贵想到了花采。
M中队的文书花采的父亲是位三流作曲家,他搞了几十年的作曲也没弄出点名堂,始终在音乐圈里充当跑龙套的角色。他给儿子取的这个光辉灿烂美丽动人的名字,是否寄托了某种人生理想,还没人考证过。
青春年少的下士花采是个聪敏机灵的俊小伙儿。他刚当兵不到一年就博得了中队长项品和指导员艾合的青睐,当了中队文书。这不能不说明他的确有点本事,因为在机务部队不用上机场经受日晒雨淋的兵为数无几。
尽管从广州入伍的花采老炫耀父亲是音乐家,某次晚会的某首歌是他父亲的名作,可他对音乐并不喜欢。反之,他对穷酸的父亲总有几分曲曲折折的怨怼。
花采从戎或许与他父亲有关。
当兵前的花采在中学期间曾博得过几位校花的欢悦,可他没有足够的钱使这些欢悦更持久,爱情鸟便一只接着一只地飞走了。因忙于贫困恋爱而学业平平的花采自然没考上大学,平庸的父亲对于他只有叹气了。
在一个温馨的雨夜,花采坐上了西去的列车。五个月后,当他披着满头脏乱的长发回到父亲身边时,父亲简直不敢认他了。花采把冰箱里所有能吃的都吃光之后,木然地望着同样木然的父亲。
——我要去当兵。
——这,这……
——你不用考虑那么多,我不靠你,况且靠你也没指望。我要去当兵,我讨厌这城市,讨厌这个家。
——唉!你怎么能这样和父亲说话。
花采那年秋天入伍了。那天,父亲拎了一大袋水果以及生活用品去送他,可怎么也没能从站台上数百个相同模样的新兵中分辨出他的儿子。
指导员艾合午休醒来,便听到外面有人在骂街。
——谁他妈那么缺德,把我的裤衩扔到泥地里!有种的站出来,老子不和他拼命我不姓向!
是向成贵,艾合想。他急匆匆穿好衣服。
向成贵拎着被泥浆弄脏的小白裤衩,正脸红脖子粗地叫骂。指导员艾合一出门就看见了他气汹汹的样子。但艾合却被另一件事吸引住了,他注意到向成贵手里拎的那个东西,想,这小三角裤衩怎么会是五大三粗的向成贵的?在他的记忆当中,向成贵一直是穿军用大裤衩子的呀,他还在一次次艰苦奋斗的教育课上表扬过向成贵呢。他再仔细一看,又有了新的发现:向成贵穿的是流行的老人头皮鞋。那鞋是真的还是劣等伪造产品,艾合未能作出判断。他只觉得某种潜在的东西正在压迫着自己。
——向成贵,你吼啥!也不注意点影响。你怎么知道你的裤衩是别人扔的?谁吃饱了撑的会去扔你臭烘烘的裤衩?你是骨干,那样恶劣地骂人,你起带头作用了吗!就是谁吃饱了撑的把你的裤衩扔了,你也不应该这样吧,还有组织?不像话!
围观者“哧哧”地笑起来。
这时,花采出现了。英俊高挑的文书花采很合时宜地把向成贵拉进了宿舍。
艾合说完那通话,觉得纳闷,自己从来没这样训过人的,今天怎么啦?
——我骂人是不对,可他指导员怎么一点面子也不给我,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训一顿,让我以后怎么开展工作。
向成贵委屈。
——算了算了,看在我的面子上,这事就算了,人家指导员也有难处,他不止住你骂人,他的工作又怎么开展,况且……
花采踌躇起来。
——况且?怎么?
——实话告诉你吧,指导员和他家属分居了。
——啊!
——你可别对别人说。
——你听谁讲的?
——这你就别问了。
——还说是好朋友呢,你就是不信任我。
——好吧,告诉你,是中队长说的。
——中队长?
末了,花采说他有事要先走。向成贵叹了口气。花采走到门口,向成贵叫住了他。
花采问向成贵有什么事,向成贵说晚上到你屋里去。花采应了一声好就出了门。
向成贵使劲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晚上。
向成贵正要去找花采,指导员艾合找他来了。向成贵一看艾合来找自己,就对在屋里的一名炊事班战士说,去电视房看电视吧,指导员找我有事。
艾合一进向成贵的宿舍,就闻到一股子莫名其妙的臭味。
瘦小的指导员艾合是本地人。在向成贵眼里,艾合是典型的老广,他那口带着浓郁潮汕味的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起来总像唱歌似的,柔软还有点女性的味道。
——天总是落雨,这段时间也没什么训练任务,急死人了。成贵,要注意搞好伙食,伙食搞好了,顶半个指导员呢!
——顶个屁。(没说出声)
——成贵,我发现你这段时间情绪不太对呢,有什么问题,向组织反映嘛,只要我们能解决的,你就放心好啦。有情绪,不要表现出来,你还要进步嘛。
——他难道知道我的病了?就是知道,也不能对他说,早听复员老兵讲过,此人狡猾,光会耍嘴皮子。(没说出声)
——谈谈吧。
——没什么,指导员,下午是我错了,你可别记在心上。
——哈哈,你说哪儿去了,下午也是我方法不对,刺伤你的自尊心了。
——没有没有,我大老粗一个,没有自尊心的。
——这就好,这就好。
艾合还想说些什么,可他实在忍受不了这屋里的臭味,站起来拍了拍向成贵的肩膀,鼓励或者关心了几句就走了。
向成贵看着艾合的背影,心里又多了块石头。
艾合一走,向成贵就去找花采。来到花采文书的房间门口,他听见花采在和中队长项品谈着什么,就快快地退去了。
指导员艾合有辆挺气派的摩托车,花采说那叫大白鲨,一万多块钱呢。花采还说,大白鲨是艾合家属王玉珍给他买的,挂的是军牌。艾合家属王玉珍在驻地汕头市一家公司当老板,那女人自己开着一辆奔驰豪华车,花采说他一次上街看到过。
向成贵发现全中队上下都这么说。
她怎么就那么多钱?
指导员一年的工资也买不了一辆大白鲨。
以前,指导员艾合每逢周三周六就神气活现地骑着大白鲨回家,可现在已有好几个星期不见他回去了,大白鲨也不见了。
向成贵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中队长项品是老中队长,他当了七年中队长,愣是没能提上去。他人工作挺扎实的,机务那一套,他全懂。和飞机打交道多年,却未能飞出M中队,许多人为他惋惜。
项品是河北张家口人,他家属也是那里人。项品的家属赵红杏是位美人,可就有一点让项品难受,她是农村的而且是个半文盲。
项品当初回村和赵红杏结婚时没这种感觉,那时,他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他认定美好生活就那样崭新地开始了。前些年,一年一度的探亲假或者家属来队时,他都有一种巨大的喜悦感。可当赵红杏为他生了个儿子随军之后,那种感觉就日益黯淡了。
皮肤黝黑、性情刚直的项品并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男人,但赵红杏的确让他背上了沉重的包袱。
他和赵红杏经常性的吵架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但谁也不会去想他们会离婚,因为这是不可能的,无论是赵红杏还是项品都不会往这方面想,都不会作出这种抉择。
吵架往往是由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引起的。晚上,项品打着雨伞从M中队回到家属区。
他推开家门,发现赵红杏和儿子毛毛在看电视。
——这鬼天气,衣服老是晾不干,老用电炉烤,这个月电费又超支了。
一进屋,赵红杏又开始了她的唠叨。
——烦死了,你就不能安静一点。
赵红杏小嘴一咧,不言语了。
项品知道,老婆那是短暂的沉默。果不其然,正当项品抱起六岁的儿子毛毛,点起一根烟,调了一个电视剧的频道看起电视时,老婆又发话了。
——看这有啥意思,尽瞎扯淡,一个小姑娘怎会爱上一个六十岁的老头,换过来换过来,听那唱戏的。
——你懂个屁!你就爱看那土坷垃的鬼戏,你懂不懂艺术?
——我是土,可你不也是从那土坷垃的鬼地方出来的吗,我还以为你是北京上海广州大城市里的种咧。站着说话不腰痛,嫌我土休了我再去找个洋的呀,汕头大街上多的是洋悖悖。
——你有完没完,谁嫌你啦!
——你是没嫌我,当初在麦垛下我成了你的人之后你就没嫌过我!你让我穿好了吃好了,还是住好了?觉不出来!
——赵红杏,你可别逼我!
——谁敢逼你呀,我的大军官!你瞧人家飞行员的太太,哪一个不花枝招展的,人家老公也是干部,人家为啥就过得好!
项品一股子气直往头顶上冲,他放下孩子,冲着赵红杏大吼一声:
——你他妈的发哪根神经,你要我怎么样?
——那你要我怎么样?我说要去工厂打工,一个月也有千儿八百的,可你愣是不让我去,可你养得起老婆孩子吗?看毛毛,过生日买个蛋糕你还挑个最小的。现在菜又那么贵,你养得起家吗?
项品气喘吁吁地坐下了。
儿子大哭起来。
赵红杏眼泪淌下来,抱起儿子进了里屋。
项品“啪”的一声关掉电视。
他双手抱着头,觉得头要炸了。
妈的,烦心的事还真多!
花采听完向成贵的叙述后脸色微变。
——不知道。(声音颤抖而细微,潜伏着某种巨大的恐惧)
——那叫性病。性病分为艾滋病、梅毒、尖锐湿疣等。(口气沉缓而老练,像是在念电视上经常出现的广告词)不知你得的是哪一种?
向成贵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汗,那些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在日光灯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迷离的光泽。
——你是怎么得上这种病的?
——不知道。
——仔细想想,你既然把这事告诉我就是信得过我,我绝对保密的,而且,作为你的好朋友,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帮你。
向成贵低下了头。
他想来想去,唯一可能的就是春节过后的那一次上街。
那是他单独的一次外出。
起初,他根本就没想到上街会被某种时尚所诱惑。
他在跳蚤市场买了一双便宜的劣质老人头皮鞋后,便沿街漫无目的地看风景。街上的人都急匆匆地走着,都好像有什么重大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做。街上车很多,都是极漂亮的豪华车,他曾梦想自己开着一辆奔驰车或者宝马或者林肯哪怕是一辆皇冠回他的河南固始老家,这情景常在他跟前回旋。回乡探亲时,这个在M中队显得少言寡语的向成贵变得格外健谈,海阔天空地把那些没出过远门见过世面的乡亲们吹得云里雾里。乡亲们认定衣着光鲜的向成贵出息了,争相请他,争相把自家闺女说给他。向成贵对其他女娃不屑一顾,唯对村里的民办教师凤凤情有独钟。他一趟一趟地往破旧的小学校里跑,拼命地逮机会和凤凤说话。凤凤,我心里一直只有你,我不会让你受苦的,以后我在特区扎了根一定把你接过去。凤凤问他,你在部队还是在地方?向成贵说,当然是在部队喽。那你为啥不穿军装?凤凤又问。这……向成贵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接着,凤凤又问,你在部队干啥?修飞机,向成贵毫不犹豫地说。凤凤冷笑一声,不像。咋不像?向成贵心虚了。闻不到飞机的味,俺在你身上闻到的只是铜钱的味!凤凤的嘴不饶人。向成贵落荒而逃。但他心里在喊:“我会有钱的,我非领个特区姑娘回来不可!”
是的,这满大街的姑娘哪个不比凤凤摩登,哪个不比凤凤漂亮。可他一想到凤凤,心里就被一张巨大的手掌握紧了,生疼了。大街上的姑娘洋气漂亮,可哪一个的眼睛有凤凤的大,有凤凤的水灵。
他走着走着就觉得小腹憋得慌。奇怪得很,无论何时何地,他只要一想到凤凤,就有一种要尿裤子的感觉。
他走进一条小巷。
找了一个僻静处撒了泡尿出来,心里轻松了许多。这时,他看到小巷中间有一家发廊。
向成贵心里一怔,他只是听花采说过如今的发廊里面如何如何的那个,但从没进去过,顿时,他心里萌发了进一进发廊的念头。他脱下脚上的布鞋随便往一个地方一扔,换上了新买的皮鞋,仰着头扎进了那间“美雅”发廊。
他从发廊里出来时,全身充满了奇异的香味,坐在返队的大客车上时,心里还甜滋滋的。
有兵问他,向成贵,你身上怎么这么香?他没回答,只是笑笑。
——就这样?
——嗯,就这样。
花采叹了口气。
花采告诉向成贵,这病倒是可以治的,不过,不好断根。
向成贵心里像吃了一只死苍蝇。
他不知是怎么走出文书花采的房间的。
向成贵一走,花采便在向成贵坐过的板凳上洒了些酒精,用一块抹布拼命地擦,然后把抹布扔了。
那个雨季的晴天部队搞飞行训练。
花采接到了指导员艾合老婆王玉珍的电话,他的耳朵立马竖了起来。
——喂,是M中队吗?哪位?哦!是文书小花呀,你好,小花!你们指导员还好吗?哦,好就好,你要多照顾他,他胃不好,让他不要吃凉的东西。对了,太硬的东西也不要吃。现在忙什么?哦,飞行。那好,就不谈了,有空到家里来坐。你说什么?哦,没什么事,对了,你告诉你们指导员,让他抽空回来一趟。好,再见。拜拜!
花采在记事本上记下了指导员家属来电话这一条。
指导员也真是的,那么长时间也不回家看看,他老婆对他挺关心的嘛,肯定是他有什么问题,这年头,发生什么事都是正常的,不奇怪。花采琢磨道。
这时,通讯员送报纸来了,在外面叫花采。
——来了来了,催命哇!
——好你个花采,每次来你都损我,就你花公子牛!
——喂,有没有我的汇款?
——没有,有你的挂号。
——好的。
——走啦。
——慢走,没事来玩哪。
花采打开信,看到父亲清秀的笔迹,他的眉头便皱起来。
飞机的轰鸣声传来。
——这么晚才开飞。
花采嘟哝了一句。
阳光很美好地照在花采的脸上。
向成贵是在一家肮脏的小招待所找到老中医的,地址自然是花采给的。老中医打扮得像个农民,戴一副小小的老花眼镜,穿一身黑粗布衣服,看起来挺有几分仙风道骨,尤其是那长长的飘逸的白胡子。
老中医一见到向成贵,两只小眼睛便从眼镜后面聚在一起,仔细地打量着他。
没怎么多说话,老中医给了他两包药,一包是内服的,一包是调清水外用的。两包药花了向成贵100元钱。100元钱中50元钱是向成贵自己的,另50元是管老乡借的。他取了药就走,老中医在后面阴恻恻地说,用完了再来。
向成贵走出老中医住的招待所,便在根电线杆上发现了一纸广告,上面写着“老中医专治花柳”,落款处的地址就是那个招待所。向成贵想,花采不是说这老中医是熟人介绍的吗,还管他要了一条三五烟给那介绍人。
向成贵心里咯噔了一下。
在M中队,向成贵和花采是最铁的,许多人都有目共睹。
他一进炊事班,花采就鼓动他经常偷偷地割点瘦肉拿到自己房里用电热杯煮了吃。一开始,向成贵因为自己是个新兵,心里七上八下的。可花采才不理会这些,继续鼓动向成贵干这干那。只要是花采说的话,向成贵大都听,可就有一次,向成贵没理会花采。那是向成贵当炊事班长之后,花采在一个深夜神秘兮兮地把向成贵叫出来,说自己饿了想搞点面条吃。向成贵拿了炊事房的钥匙就领他去了。打开放粮食仓库的门,花采突然神秘地说,向成贵,你缺钱花吗?向成贵点了点头。好!花采扛起一袋大米就往外跑。向成贵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叫了声,站住。花采怔在那里。向成贵从他肩上卸下那袋大米放回原处,给他拿了一把挂面,说,走吧。花采笑起来,说,我是和你开玩笑的。
想到这里,向成贵心里突然想:“这次不会是和我开玩笑吧?”
那天飞行出现了一个奇迹,一位迷航的飞行员凭自己的感觉飞回了机场。事后,师里的一位宣传干事采访那位飞行员,飞行员说有一只红色的鸟在为他引路,那鸟的羽毛红得像秋天的枫叶。宣传干事不信,说,这又不是写小说,你谈点实的。那飞行员开朗地笑了,说,就这些,就这些。当时,M中队的中队长项品也在场。宣传干事走后,项品说,他尽吹牛,他采访过我好几次,说要把我当成老黄牛发表在《空军报》上,一年了,屁!
项品不相信自己的老婆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在汕头找到活儿干。她能干什么?什么特长也没有,文化又低,去干啥?
晚上,项品一踏进家门,见赵红杏满脸阳光灿烂,毛毛在啃着一个鸡腿。
——老项,我说,我说……
——你说什么就说呗,我又不是老虎,看你哆哆嗦嗦的样子!
——你是老虎就好啦,也还能发点威。
——什么事,说吧。
——说就说,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在汕头找了份工作,是家制鞋的工厂,一个月800元工资,你看如何?
项品一听,瞪大了眼睛,她怎么能这样,不和他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
——赵红杏,你太不把我项品放在眼里了,这么大的事,连吭都没吭一声!
——今天我不和你吵,反正这工作的事我自己做主,你不管,我自个儿管。我不能老在家里吃闲饭,看你的眼色过日子。
——反了你了!赵红杏,你怎么这么没良心,我不让你去打工过苦日子,你反而怪我,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呢。苦日子,哼,你以为我现在幸福呀,我在家里都成猪了。
——你也不为我想想。
——你难道为我想过吗?没良心的,我大老远跟你来还不是为了支持你!我不想和你吵,这工作我是干定了。
——好,你有种!
毛毛仍旁若无人地啃着鸡腿,那样子可爱极了。项品坐在那里不言语了,抽闷烟。
这时,屋外有人在叫。
——中队长,中队长,你出来一下。
是花采。
项品应了一声出门。他的手电照在花采汗淋淋的脸上。
——什么事?
——不得了了。
——快说。
——有人打电话来,说指导员家属撞车了。
——指导员呢?
——找不到。
——回中队去。
M中队乱了套。指导员艾合被花采找回来时,中队长项品已经给他从团里要好了车。司机等着他。战士们在窃窃私语。
艾合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上车。
项品喝道,把艾合推上了车。
——吴分队长,吹哨熄灯。
项品吩咐了一下,也上车了。
车子朝汕头市区急驶而去。
等项品回到家,已经十二点多了。
赵红杏和毛毛已经睡了。
他打开卧室的台灯,坐下来,仔细看着沉睡的赵红杏。天气不冷,赵红杏一条光溜匀称的腿伸到被子外面。他心里颤了颤,许久许久,他没有仔细端详妻子了。赵红杏还是那么美,那么水灵,不像是一个六岁孩子的妈妈。他突然想伸手去摸摸妻子光洁如玉的小腿,摸摸那油光发亮且红润如初的脸庞。他立起身,俯下身去,把自己的嘴唇贴在赵红杏温润的唇上。
一股电流无拘无束地通过项品的全身。
赵红杏醒了,睁开惺忪的眼。
——怎么,才回来?
——嗯。
——熄灯,上床睡吧,几点啦?
——好吧。
熄了灯,项品用肘碰了碰妻子。
——睡吧,有话明天再说。
——红杏,你变了。
——嗯。睡吧。
项品翻过身,搂住了赵红杏。赵红杏乖巧地让他搂着、又顾自沉睡起来。听着妻子均匀的呼吸声,项品想了许多许多。
赵红杏变了,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漂亮温顺的乡下姑娘了。她变成了什么样子,项品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但她的确变了。以前,她没有和他顶嘴争吵过,而且没有主见,随丈夫怎样都行,现在呢?项品叹了口气。作为丈夫,妻子变化的过程他却一无所知。
项品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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