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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底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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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底村庄 (第2/3页)

颗种子。”

    女人望着松明火,睫毛闪了闪,再没别的反应。

    胡子瞅一眼女人,说:“我现在什么都有,山头,粮食,枪……就缺一个小子,一个我死后为我点香烧纸的小子。”

    女人说:“要是我不借呢?”

    “不借?”胡子怔一下,忍不住喷出一声笑来,“你不借?你是我砧板上的鱼、撑架上的肉,我要你怎样你就得怎样,你还敢说不?”

    “不见得吧。”

    “那好,今晚就让你尝一尝我的厉害。”

    胡子说着,霍地站起身,几步跨到门边,“哐”一声关上门,然后转身,鼓起腮帮,对着岩石上的松明火一口气吹过去。

    松明火噗地响一声,熄了。

    “看我怎样消磨你!”胡子把牙齿咬得咯咯响,然后就像那天午后那只狼狗一样,向草堆上的女人疯狂地扑过去。

    其实女人并没怎么反抗,就从了胡子。

    木楼摇晃起来……

    九

    秋天一晃眼就过去了。

    女人等待着胡子。女人确信,那狗日的会回来的。尽管胡子秋天里在女人的草堆上待了三晚之后,再也未见他露面。

    女人走出仓房,走下木楼,走进铺着散淡阳光的冬天里。

    几乎每棵树上的叶子都落光了。女人见那些枝枝丫丫,像无数干瘦的手指执著地伸向天空,似在与苍穹奋力地争辩着什么。

    女人漫无目的地在村前村后转着。

    半生不熟的村人,用各色目光和浅笑与女人打着招呼。坎下,树后,不时有村狗转出来,微低了脑袋,轻摇着尾巴,一副温驯的样子,全没塔山上狼狗的凶恶野蛮。

    老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女人身边。老人脚下一双六索草鞋半新不旧,和地上那些褪了色开始变腐的草叶一个颜色。

    老人的步子是轻盈的、无声的,一种踏叶无痕的仙风道韵。

    女人弄不清,地上的腐叶已没了秋天的蓬松和干燥,为什么自己的脚步落在上面,还会发出沙沙的响声,而不像老人的脚步那样,充满着沉静而悠然的自信。

    老人说:“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塔上的故事吧?”

    女人瞅老人一眼,不明白这话意思何在。

    “那位栽在胡子和黑痣手上的陌生人有一帮兄弟,他们虽然跟胡子和黑痣他们较量了一次没占着上风,在塔坳上丢了不少血尸,但他们很快又在桂林城里重新组织了一批人马,而且声威气势一天比一天壮大。总有一天他们会来收拾云塔上的人的。”

    女人没说什么,但愿老人的故事是编的。可不是吗?整个冬天,云塔上没一点儿动静,村庄里也没任何异样。这世界仿佛一只搁浅在滩上的旧船,不进亦不退,停滞着,只任时间的流水不止不息地自一旁逝去。

    女人望望远处的塔影,又瞧瞧眼前的林木,便忽然想起一回事。女人掉过头来,等后面的老人一步步走近,才说道:“林子里怎么不见跳香了?”

    老人在女人前面停住脚,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注视了女人一阵。问:“你也知道跳香吗?”

    “怎么不知道,敲锣击鼓,跳桌舞棍,还要大声吼叫。”

    “不是任何时候都跳香。”

    “什么时候跳?”

    “有天灾人祸时就跳,祈神求鬼保佑平安。”

    “初秋那次跳香,据说是塔坳上死了很多的人,是吧?”

    老人合上眼睛,没直接回答女人,却从嘴唇里吐出一串颤语:

    “雄呢……啊……雄呢……”

    女人觉得老人的声音深长邈远,竟一下子就渗入自己体内,跟着她的血液一起流动起来。

    这次回去后,女人好久不再到林子里来。

    女人越来越慵懒了,成天就待在仓房里。她裹紧从老人那里拿来的宽大的棉衣,缩在草堆里,不声不响的,宛若一只死猫。只有那张姣好的秀脸上,一双眼眸子不时要转动几下,望望身旁一天天少将下去的谷堆和灰白苍茫的窗户。

    窗外已经飘起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将幽暗的仓房都辉映得明朗亮丽了许多。

    女人忽地有些兴奋。

    于是她爬起来,推开窗户,对着满天漫舞的雪花,大声吼道:“胡子,我日你祖宗十八代哟——”

    十

    冰雪开始消融的时候,春天已经来临。

    村里的人开始在村道上走动,在田野里劳作了。

    女人走出木屋,发现这个村庄与年前有了明显的不同:地上的腐叶消失得差不多了,黑色的土地蓬松、洁净,悄悄冒着清新温润的气息;树枝还是秃秃的,但分明已透着生机,枝头不经意间就钻出尖尖细细的嫩芽。

    这天晚上,胡子点着松明火,进了仓房。女人躺在草堆上,看都没看胡子一眼。

    胡子说:“你肚子里装上我的种没有?”

    见女人没有出声,胡子把松明火往岩石上一扔,扑到女人身上,将女人的衣服扒开。

    女人的肚皮细细嫩嫩,然而这细细嫩嫩的肚皮却扁平扁平的,没一丝意思。

    女人侧过脸,望着胡子那胡须深处的两个眼珠,那眼珠缺乏光泽和神采。女人就笑了,笑得得意而暧昧:“你以为你日了我,就能在我肚子里留下种子吗?”

    胡子的手从女人肚皮上滑下来,在楼板上一撑,直起身,站到窗户边,怔怔地望着窗外洒着淡淡月色的春夜。

    女人说:“这是怨不得我的。谁知你那种是死种、坏种还是好种?”

    胡子霍地转过身,跨近女人,一只膝盖跪到楼板上,揪住女人的头发,往楼板上狠狠地撞了几下,然后剥去自己身上的衣服,再去撕女人的裤子……

    胡子将自己折腾得精疲力竭,才死人一般从女人肚皮上滚将下去,睡死在草堆里。他的鼾声粗重放肆,把楼板都震动了。女人瞅一瞅胡子脸上那草窝一样蓬乱黑黢的脸,心上生出一股厌恶和憎恨,不由得满身燥热起来,便穿上衣,幽灵一般出了仓房。

    女人想起老人曾经带她去过的温泉。

    枫树下,温泉正冒着迷离的热气。女人靠近泉眼,用手在水里试试,温热而滑腻的感觉立即流遍全身。

    女人开始宽衣解带,那窈窕而丰满的身子立即融进乳色的月辉里。她看看水中那微晃着的裸影,蛇一样溜进水中,与皎月共浴起来。

    枫树后此时转出一个影子。

    女人不慌不忙地抚摸着自己身上那富有弹性的肌肤,仿佛将晚上的燥热烦闷都彻底地清洗掉了。

    影子正一步一步靠近温泉。

    女人依然专心摩挲着自己的胴体,半响,才将脑袋仰一仰,说:“黑痣,还痴呆着干什么?想下来,你就早点下来。”

    黑痣吃了一惊,转过身,装模作样在夜空中瞟着。

    女人把身子仰起来,把她女人的生动和诱惑仰起来,仰起来……

    十一

    夏天里,女人的肚子隆起了。

    秋天里,女人的肚子隆高了。

    夏天里,秋天里,胡子到村里来得更勤快了,一连来了好几趟。

    瞅着女人小丘般的肚子,胡子草棵里的眼珠子直晃亮。胡子不再去动女人的身子,女人已经变得格外的神圣和崇高。

    胡子给女人带来许多东西,都是用马驮来的,装在麻袋里,有鸡鸭鱼肉,有大人、孩子的衣帽鞋袜,还有成捆的布匹,每回都堆到女人的仓房里,堆得满满的。仓房里堆不下了,就堆到火膛旁老人的竹椅边上。

    女人的草堆垫上崭新的褥单、厚实的棉被。谷堆旁的岩石上有了一盏煤油灯,一边放着洋火,女人晚上再不用烧烟腾腾的松明火了。

    “好好养着。”胡子说,“把我的崽生下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

    女人说:“什么都给?”

    胡子说:“当然。哪怕我身上的四两命。”

    女人说:“就要你四两命。山头、粮食、枪支值个狗屁!就你那四两命还值两个卵钱。”

    胡子点点头,觉得女人的话还像话,有点不同凡响。胡子说声“我走了”,就神气地带着他的人马,得得得出了村。

    大约到了秋末,树上的叶片快落光了,地上又铺起一层厚厚的绚烂,女人张开两条浮肿的大腿,生下一个孽种。

    女人其实是到鬼门关里去跑了一趟。

    女人身下的棉絮全被污血浸透,满仓房都是恶臭熏天的血腥味。老人从村里请来的接生婆,捏着鼻子在仓房里打了两个转转,就被熏出了仓门。女人三番五次折腾着,几乎死了过去,然而最后还是凭借一种神奇的力量,又睁开了双眼。

    这样死不值,这样岂不白进村一趟,白怀了这个孽种?女人想,这样死,白死。

    女人死人一般在仓房里睡足三天三夜,忽觉得胸脯鼓胀起来,于是猛地醒转过来,直起身子,低头瞥见胸前雪白的大乳,抖抖颤颤地高耸在那里。

    “把我的崽抱来!”女人叫道,“我的崽呢?”

    老人立即出现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满脸皱巴的人秧子。他稍一迟疑,便跨进门槛,把怀里的小人秧子交到女人手上。

    女人迅即把乳头一把塞进那只饥渴得不停地撮着的小嘴里。那个小秧子就活泛了,小腮帮一鼓一鼓的,喉咙骨碌骨碌猛吞猛咽着,小手舞弄起来。

    女人浑身一阵松活,略肿的眼皮下,那双眼睛溢出汪汪亮亮的色彩。

    十二

    无月,窗外灰灰的,很幽暗。女人把目光收回来,停在天花板上。胡子半年未进村了,不清楚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不过,女人心中很踏实,有这个小人秧子在这里,胡子总会来的。

    大概喝足了,小人秧子那只小嘴巴松了劲,从乳头上退下去。女人把小脑袋摆平,抽出小脑袋下面缆绳一般枕着的手臂,扭扭有点酸痛的腰,翻了个身,她觉得这样舒服多了。就在女人眼睛合上之前的那一瞬,忽觉得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定睛一看,仓壁上印着一只酒杯大的红黄的亮光,就如她第一次在这里见到的亮光一样。

    什么时刻了,老人还没歇息?女人是清楚老人的习惯的,没有特殊情况,老人天一断黑就要熄灯入睡,很少熬夜。

    女人将身子挪过来,趴着,把一只眼睛贴到光洞上面。

    楼下火膛里毕剥燃着忽明忽暗的柴火,火膛旁的桌上点着蜡,插着香,摆着酒杯。两个背影拱在桌边的石板上。

    那是胡子和老人在打卦占卜。

    女人轻手轻脚,出了仓房,到了楼梯头。这时胡子和老人已经回到桌上,正在大口嚼肉、喝酒。女人还听到他们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这一回,你总该把她娘崽两个接走了吧?”

    “不忙,忙什么呢?”

    “还不忙,人家连崽都给你生出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是呀,有崽万事足。”

    哐当,干杯的声音。

    不一会儿,老人又说:“你肚子里的肠子到底拐什么弯弯?”

    胡子说:“我拐弯弯干什么?刚才得了一卦阳卦,把崽放村里我放心了。日本人已进了宝庆城,原想跟桂林那帮人较量完之后,再与日本人去拼老命。谁知他们声明暂时不跟我斗了,要先去干小日本,回头再算我的账。”

    咕噜噜,灌酒的声响。

    老人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我是个血性男人,而且是宝庆人,难道安心让父老乡亲遭殃!他们桂林人也要去宝庆打小日本,而我这个宝庆人却仍占着山头死守,我成什么人了?”

    老人说:“算你还有种!”

    “可事情没这么简单。”胡子又咕噜咕噜灌下一盅,“桂林那帮人要取道我的塔场路去宝庆,这是唯一的一条路。”

    “你就给他们让让路。”

    “说得倒轻巧!我一让,岂不是引狼入室?!谁知他们是打宝庆还是占我的云塔。”

    “云塔本来就是人家的。”

    “可这是我用自己的脑袋瓜子赚来的。”胡子说,“当然,如果我不让,我这一辈子就留下了骂名。”

    沉默。喝酒的声音。

    “娘崽两个还是待在你这里。”又是喝酒的声音。

    女人离开楼梯头,回到仓房里躺下。她想胡子是会上来的。

    胡子上到仓房里的时候,天快亮了。

    胡子从女人身边抱起小人秧子,用满是酒气的嘴巴在小脸蛋上啄了一下。那小人秧子就兀地醒了,哇一声大哭起来。

    胡子蛮高兴:“有种,有种!就凭你这洪亮的喊叫声,今后一定有能耐守我的云塔。”

    胡子把小人秧子放回原处,望着他哭够了,睡着了,才又把臭嘴往女人脸上戳去。女人别着头,却没能躲开,便一把揽住胡子的脖子,用牙齿死死咬住那一脸的粗拉的胡子,狠命地撕,狠命地扯。

    胡子毫不介意,仰着个脸听凭女人撒野,撒个够。胡子觉得这挺够味,挺刺激。胡子心里着实是感谢女人的。

    直到女人自己撕扯得没了耐心了,胡子才掰开女人的头,掰开女人的手,一个鹞子翻身,骑到女人柔韧软绵的身上,像农人开垦田地一样,穷凶极恶地开垦了一顿。

    天将亮时,胡子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去。

    女人张着双腿躺在那里,动都懒得动一下。胡子已经走到门口了,女人才不紧不慢地说:“就这么走了?”

    胡子说:“有啥话,你说。”

    “这一走,得多久再打转?”

    “说不准,这一回恐怕……”

    “给你生了崽,生得死去活来,你却连管都懒得管我们一下。你原先可是答应了的,给你生了崽,我要什么,你给什么。”

    “我记着。”

    “记着就好。”

    “你说,你要什么?”

    “我现在不要。”

    “以后我会给你。”

    “你不想多看一眼你的崽?”

    胡子转身,又俯首瞧瞧小人秧子。借着窗外的熹微,胡子看见小人秧子长得很有虎气,额头上光亮亮的。

    女人见胡子的目光那么专注,也掉过头瞅了小人秧子一眼。女人说:“现在已长大了许多,初下地时可是皱皱巴巴的,像个老树蔸。”

    胡子瞅瞅女人,向前移移身子,用大手在女人那平躺着的光滑细腻的胴体上缓缓地走了一遍,然后站起来。

    女人说:“总该起个名吧?”

    胡子望着窗外,认真想了想,说:“他是去年这个时候生下地的,那就叫秋生吧。吴秋生,跟我姓。”

    胡子走了,在他给小人秧子起了名之后,在由暗变明的曙光慢慢蓄满窗户的时候走了。

    胡子走后,村边连续过了三天三晚的兵,都是往宝庆方向去的。有步兵,有骑兵,有排着队列的,也有游勇散兵,那服饰更是五花八门,甚至衣衫褴褛,搞不清是什么兵种。

    女人有时就立在窗前看过兵,一看就是小半天,有时看着看着,就将小秋生都忘记了,饿得他哇哇叫着,寻奶吃。

    兵过完了,村庄里又安静下来。女人给小秋生穿着衣服,说:“秋儿,秋儿,跟娘去林子里玩吗?”

    秋儿就笑,一双小脚在楼板上猛蹦。秋儿还不会说话,但他似乎已懂得娘的意思了。

    娘崽俩缓缓地在村边的林间移动。

    许久没出屋了,女人惊异地发现,季节竟然这么快又进入了秋季。她望望天空,望望开始掉叶的枝头,眼角不觉滚出浑浊的泪水来。

    秋儿挣脱女人的手,蹒跚着走到前面,蹲下,在地上拾起一片半枯半黄的落叶,认真地瞄一会儿,再举起来,晃了晃。

    女人生怕秋儿摔倒,赶紧走过去,将他搂住。秋儿却一个劲儿地挣扎着,继续用力挥舞小手上的落叶,那派头,仿佛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奥妙。

    女人脸上流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他们走过那个村人跳香的林间空地,走向不远处的小山下,来到枫树下的温泉旁。那温泉总是冒着热气,水里映着远的天空、近的枫树,晃晃悠悠,亮亮丽丽。

    见女人用手去泉里捞水,秋儿也舞着手和脚,要往下面冲。女人紧紧地拉住秋儿。秋儿没法近水,又挣又扭,哇啦哇啦猛叫。女人轻声咒道:“你想下去吗,孽种,你这孽种,你就是在这肮脏的地方变的孽种!你好贱好贱哟……”

    十三

    女人在火膛里添了一把柴,那火便兴旺起来。女人麻利地做着晚饭。自从老人生了一场病后,女人就几乎把家事全包了,不再让老人插手。

    秋儿在村子里疯跑了半天,见太阳快要落山了,才在村边的树林里与小伙伴们分了手,径直走回家里。他一只鞋子趿拉着,另一只鞋子已不知去向,光着污黑的脚丫子。人还在门外,那稚嫩的童音却进了屋:“娘——”

    女人在屋里忙着,没应秋儿,似乎没听见秋儿的喊叫声。

    秋儿那只光脚丫猫爪似的在门槛上一抓,人就上了门槛,他耀武扬威地站在那里,眼珠子朝屋里骨碌转溜着,猛喊:“我晓得了。”

    秋儿猛喊,“我——晓——得——了——”

    老人从竹椅上直起身,朝秋儿说道:“秋儿,你晓得什么了?”

    “我晓得了——”秋儿很得意地瞧瞧老人,又瞧瞧女人,说,“村里的小伙伴都不敢欺侮我了。”

    秋儿没等老人和女人反应过来,接着大声宣布道:“我有爹了!”

    老人一惊,用眼角觑了女人一眼。女人光洁的额头迅速地一皱,嘴角蠕动了一下。

    秋儿毕竟是不满三岁的孩子。他继续自豪地叙述:“他们都不敢骂我野杂种了。他们说我爹是打鬼子的英雄,一枪一个鬼子,从没放过空枪,好了不起!”

    秋儿说着,眯起一只眼睛,以手当枪,对着竹椅上的老人“啪”地开了一枪,然后死死牵住女人的衣角,一甩一甩,乞求道:“娘,告诉我嘛!”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爹在哪里。”

    女人把秋儿的手打开,不耐烦地说:“他是什么人,长大你就晓得了。”

    秋儿嚷:“我要向他学打枪,打那些日本鬼子,啪,啪啪!”

    这天晚上,女人再也无法人眠。她身边总是响着秋儿要爹的叫声,以及学打枪的啪啪声。女人望望身边秋儿那大概是做着好梦而眉飞色舞的睡态,心中真像打翻了五味瓶。

    直到下半夜,村子里的公鸡已经叫了两遍,女人迷迷糊糊地还没睡牢实。这时女人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和得得得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渐渐到了村外的路上。

    女人好像听出了什么,起身,扒到窗户前,朝外瞟着。

    这是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林子里的枝枝叶叶都映着幽白的月辉,有队伍恍恍惚惚从林间的石路上走过。与前次不同,前次是从云塔方向朝宝庆那边去的,这次却是从宝庆那边往云塔这边而来。而且那次的队伍匆匆忙忙,拖拖拉拉,有一茬没一茬的,这次却显得从容不迫,整整齐齐,煞是神气。

    正在女人贴在窗边仔细瞟着的时候,仓房门被人砰砰砰敲响了。

    女人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瞥一眼黑暗中紧掩着的仓房门,转身回到被窝里面。

    敲门声更响了。

    女人仍无动静。

    敲门人停停,再动手敲,一边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快开门,我回来啦。”

    女人不紧不慢地翻了个身:“你是谁?”

    “我是谁?”敲门人迟疑一下说,“我还能是谁!”

    “我不知道你是谁。”

    “我是胡子。”

    “你不是胡子。”

    “那我是谁?”

    “你自己清楚。”

    “我真是胡子。”

    “胡子的声音我听得出。”

    敲门人无语了。女人说:“你黑痣还能瞒住我吗?你来做什么?胡子呢?胡子自己干吗不来?”

    沉默了好久,黑痣才在外面说:“我是胡子派来的。胡子要我接你上塔山去做压寨夫人,今晚就跟我走。”

    女人说:“谁跟你走?我要胡子亲自来接我,我是他的婆娘。”

    黑痣急了。女人听得见黑痣的脚步在门外急躁地徘徊了两圈。

    女人说:“你走吧,把我的话告诉胡子。”

    “听我说,胡子己经上了塔坳,他没法来接你。”黑痣说,“我们和桂林人在宝庆城里跟日本人干了好几仗,日本人已被赶跑,余下来的,是我们宝庆人与桂林人的事了。我们要在塔坳堵住桂林人的归路,决一死战,用血淤肥塔坳的地。怕你和秋儿栽在桂林人手里,胡子才特意派我来接你娘崽俩。”

    女人说:“你走吧,我要睡觉。”

    黑痣无可奈地叹息一声,说:“你硬不走,我也没法,我又不能在这里久等。让老人送你娘崽上塔山吧,他自有办法。最迟明天晚上就要离开这里,桂林人后天就会开过来,说不准还要驻进村里。”

    黑痣说完,急切地下了楼。

    女人挪挪身子,伏在楼板上,从那个酒杯大的楼洞里觑下面火膛屋。女人看见躺在竹椅上的老人站了起来,让刚从楼梯上下来的黑痣把竹椅和周围的杂物搬开。下面立即显出一个幽深的黑洞。黑痣猫腰趴下,一双脚先插入洞中,然后再抬起头,腾出一只手接住老人递过去的火把,沉人洞里。

    满屋子的光明一下子全漏进洞里。

    十四

    第二天晚上,女人没离开村子。

    第三天晚上,女人仍然没有离开村子。

    桂林人是第三天晚上开过来的,马蹄声,脚步声,人的喧闹声,在村边的林子里响个不歇,异常热闹。

    然而,桂林人没有进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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