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奇迹 (第2/3页)
,千古风情尽在不言之中。我和叶茜把背包放在客栈,稍稍吃点东西就向镇外走去。逶逶迤迤的巷子好深,叶茜的高跟鞋将青石板拼连起的历史扣得橐橐作响。板装屋的窗户里就闪过一双双惊奇的眼睛,深藏着自20世纪30年代里透露出来的茫然。叶茜说当年的翠翠若穿上高跟鞋,一定会倾国倾城,去参加香港选美大赛定会力挫群芳,并且那足音也一定非常响亮、撩人,会胜过肖邦的钢琴曲。叶茜面露笑容,胸脯挺得特别高,脚步迈得十分有力,仿佛她真的就是翠翠。叶茜还说她读《边城》读了好几遍,今天终于真的走进了沈从文如诗如画的灵感里。
叶茜扯一下我的衣袖,示意我坐下,我们便双双坐在脚旁的青石板上,沉默着去望脚底下的河水。河面上映着岸上人家的窗灯喷洒出来的亮光,河风夹着粼粼微波荡出一阵阵的碎响。山很远,将浓墨重重泼在河上,将夜泼得凝重、深沉。偶尔有一尾不安分的小鱼跃出水面,这个凝止的世界才陡地惊起,有如纤纤玉指在月琴上悄然一拨。
叶茜说:“阿亭你靠过来,靠过来嘛!”
我没有动。
叶茜说她妈与她爸曾有过轰轰烈烈的恋爱,可她出世后他们就开始了持久战。她妈据说是要改嫁给她最早的恋人,可不知怎的后来竟做了一位汽车司机的老婆。
叶茜说:“圆满不见得就一定完美吧?”
我有一丝惊讶。我说:“叶茜你不是学中文的吗,什么时候研究起哲学来了?”
我说:“这种话不该是你这种小女孩说的。你不要去做什么哲人,最好还是当你的抒情诗人吧。”
叶茜把手给了我。
她慢慢低吟起来。
八
她趴到床底下去找东西,发誓要让我一饱眼福。她的臀部很肥,翘在床外犹如一座富士山。她用脚在地上无规则地刨着,像那挑逗的母狗。半天缩回头,满脸满身都是污垢,却偏要咧着嘴笑,那牙齿白得吓人。怀里抱个小木盒,用手掰开,里面装着一迭书信。
她说是她初恋的情人写的,他至今还在追求她,只可惜她没有嫁给他,却跟别的男人结了婚。她还说她与第一个男人生的女儿已长大,可惜没和她住在一个城市。
几天没见,我发现她的思绪清楚了许多。她眼睛放着光彩,脸上很是灿烂。我想那一定是那迭书信的缘故,它们让她的神志转入最佳状态,她从而有了清晰的思路,去追忆昔日的美好和骄傲。
她把木盒里最上面的那封信递给我。我当然不是第一次看这些信,早对信中的内容了如指掌。我极赞赏那多情公子的才华,他文笔畅达,语意诚恳,每一个句子都是一颗飞毛腿导弹,具有震撼异性的强大威力,我当然自叹不如。我给恋爱对象写信时,思路枯竭,文笔艰涩,每句话都干瘪瘪的,似野地里的干牛粪缺乏情趣。怪不得后来妻子对我说,她每次读我的信就想起丧堂上的悼文,若不是媒人巧舌如簧,她的眼睛就是瞎了十次八次,也不会看中我这个窝囊废。
我装做十分好奇的样子,把她的情书翻得哗哗作响。其实我的眼睛正瞪着窗外抖着晚风的梧桐叶,耳朵一直支棱着捕捉我隔壁家里的动静。妻子也许马上就会回来,她如果知道自己的男人又与一个半疯女人待在一起,就会高声骂我下作、下贱加下流,骂我道德败坏、居心不良、家花不如野花香。妻子嘴上功夫高人一筹,平时亲嘴总把我憋得眼睛发白,咒我时更是刀光剑影。
半疯女人却对我很满意,我是唯一欣赏她的爱情的人。记得谁说过“不被欣赏,是一种被剥了皮而又不准流血的凄凉悲剧”。半疯女人在我面前,是一出悲剧中的喜剧。她用手在脸上抹一把,就要像以往那样来牵我的手。这是她高兴时对我的友好表示,同时亦是对我的欣赏的报答。我虽然怕她的手过于苍劲,但还是毅然伸手过去。十指连心,不忍拒绝,这毕竟不是摆着山珍海味的国宴桌旁的礼节性握手。我还说这情书就是够水平、够真挚、够情调,如果我是女人也会爱他爱个稀里哗啦。
半疯女人于是用手指头在我鼻子上戳了一下。她说它也有点像我,尤其是我脸上的鼻孔。我刷地就脸红了。我一辈子都羞于自己这只对不起列祖列宗,也对不起观众的鼻子。我想我若不是吃了这该死的鼻子的亏,恐怕早发了。为此我特意去黄泥街买了一大包相书,研究了两个月才恍然大悟。我这鼻子既非希腊鼻也非罗马鼻。
半疯女人说:“因为你不叫阿山,叫阿毛虽然中听,却没男人味。”
我说:“我叫阿亭。”
半疯女人说:“阿亭也好不到天上去。”她又说,“你想认识阿山吗,我带你去找,一定能找着。”
九
叶茜最后放弃了努力,把桨一扔就摇晃着向我走过来。一股暗香便自她的玉体透出,且带着淡淡的汗味。她微喘着,显得有些乏力。我坐在船板上,她在我对面坐定,撩开裙摆,把腿搁向我这边。我发现这是一双十分健美的腿,这双腿在夜色里闪现着迷蒙且性感的光。不用说,光凭了这双美腿,就足以将一打男子挑逗得神魂颠倒。我惊异自己平时最喜欢窥视女孩子的下半截,怎么却没注意到叶茜的腿。许是叶茜的上半截就已逮住我的感觉,我因而来不及把思维转移到更为神妙的地方。要知道,用目光去吞食女孩子健美的双腿,这可是世界上最高层次的审美活动。一个男人没有鉴赏女孩子下半截的能力,恐怕比缺乏性功能还要可悲。
叶茜说:“你觉得我有点像翠翠吗?”
我说:“你就是翠翠。”
叶茜说:“你讨好卖乖。”
我说:“你的腿这么迷人,难道还不是翠翠?”
叶茜说:“你怎么这样随便逻辑,莫非我的腿真如你所说的这般迷人?”
我说:“刚才我只注意你其他的地方,现在我转移了注意力,我更喜欢你这双无与伦比的腿。”
“我一向以自己身上突出的曲线为自豪。”
“可女人的直线也能使人产生丰富而美丽的联想。对男人以及对整个世界来说,女人的腿包括整个下半截,也许更为重要。”
“真的?那么你不想接近你所钟爱的这两条腿吗?我可不喜欢柏拉图的哲学,这种哲学没有质感。”
我不再吱声了。
但我还是把翠翠的双腿揽进了怀抱。我是不是翠翠的二佬?这样的纠纷的确也太古老了点。我应该按翠翠的意图,去这双健美的腿上尽情地享受细腻和酥软。
叶茜于是骂道:“得陇望蜀,男人就这德行。”可那双腿却并没往回挪。
“叶茜你这腿又嫩又细滑,是不是造物主专门为我设计的?”我说。我发现我的话音颤得厉害,全身的肌肉都在抖动。
“到水里去游一会儿吧,我想畅快畅快。阿亭你就不想来点情趣?”叶茜忽然把我的手一拨,站起来大声嚷道。她脱裙子的动作极快,一会儿身上便只剩下两处含蓄了。我刚才贪图过的那两条腿,则显得更加丰满而颀长,在黑暗里散发着一阵阵诱惑。
我站起身,大声喊道:“这世界上我最仇恨的,就是女人身上两样始终不肯脱下来的东西!”
“去你妈的!”叶茜的声音挟着我的目光,跟着她那熠熠生辉的玉体插入水中。
十
颜平下午将他与林的无字条约告诉敏时,脸上透着一股非凡的男子汉气概。颜平说:“我要证实证实自己的实力。”敏却说:“颜平,你别与林那家伙动真格的,那家伙心狠手辣,你会吃亏的。”颜平听了不觉一笑。他的手忽然在空中极迅速地划一道弧。敏不知颜平耍什么花招。但见颜平将握着的手递给敏,颜平说:“你猜猜里面是什么东西?”敏摇摇头。颜平说:“是给你的,你一定喜欢。”说着就把手张开来,一只鲜丽的蜻蜓夹在他的指缝间。敏将蜻蜓捉过去,而后回眸一笑,放走了蜻蜓。颜平说:“古龙小说里的武林高手也就这个手段,别看林高高大大,我姓颜的对付他还不太成问题。”
默默站在一旁的敏,感动得潸然泪下。
在敏的眼里,颜平仿佛成了一名美国总统,成了一名名垂千古的荆轲。
不过颜平更是一位诗人,他身上就背着一首热情洋溢的佳作。他告别敏,转身就要走向那与林一决雌雄的树林了,脑子里马上又想起他上午写的那首诗来。那是特意写给敏的,那首诗意境奇特,爱意切切,倾注着颜平这位在野诗人的全部灵气和智慧。
颜平收住脚步,回过头来,走近还伫立于夕阳余晖下的敏。敏平静地望着颜平。颜平将诗稿从衬衣口袋里掏出来,交给敏。
颜平说:“请放心好了,绝不是遗书,是天才的艺术升华,是赤裸裸展现给你的一颗滚烫的、跳动着的心。”颜平显然激动了,脸上泛着红光。激动包括神经质,这便是颜平的天性。
颜平的诗就是他的灵魂,就是相思鸟和生命的缩影。
颜平最后一次别过身去,他在空中打了一个极潇洒、极清脆的响指。颜平的眼神和微笑,就似天边热烈地喷涌着的霞光那般灿烂。
此时山外一只岩鹰盘旋而至,将英姿和豪气交给苍凉的黄昏。
岩鹰要从黄昏里穿进黑夜。
十一
我默默等待着的那个奇迹,仿佛就要翩然而至。
先是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自楼下的过道里悠然响起,接着便顺楼梯慢慢上了楼,一直到了办公室门边,那脚步声才停下来,犹如一缕带颤音的旋律,幽幽飘至休止符号的边沿,用不着作任何猜测,我就知道这是谁。是的,是我切切等待着的那个奇迹,就要走进我的生命。当那纤巧的指节很富弹性地叩在门上,我深埋在沙发里的身子便鱼跃般弹起,极迅速地靠向门边。只轻轻一扭锁把,门便欣然打开。一股微微的风,夹裹着盈盈的馨香扑鼻而来。
奇迹甜蜜地亲吻着我的面颊,我接住那只在黑暗中透着芬芳的银白的小手,低低地唤一声:“哦,你终于来了。”
便有浅浅一笑自那唇间的一线洁白里溢出来。借着过道外投进的灰色的天光,我看见她束往脑后的黑发调皮地弹了一下。她身上背着一个小小的包,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
她一脚跨进门槛,随手把门关上。
我走向电灯开关,用手抓住拉线,我说:“还是把灯打开吧,这样也许更好些,你说呢?”她说:“如果你喜欢黑暗,那你就别去费劲。”
我说:“不知道你习不习惯黑暗,你毕竟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见解和经历,我不忍心让你接受我的嗜好。”
她说:“我喜欢黑暗远甚于光明,黑暗是个无垠的世界,没有藩篱没有隔阂。在黑暗里人便真正地属于自己。”
我心底滋生起由衷的感激,一种静默的暖意,在我的感觉里缓缓荡漾。
她已款款走近沙发。她提提连衣裙的下摆,坐下去。那正好是我刚才枕依过的地方,也许还留着我淡淡的体温。
我那抓着开关拉线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我走回来,坐到沙发对面的藤椅上。
我说:“在光明里,你是有许多优势的。在光明里你完全可以成为整个世界的中心,而不仅仅只是我的中心。”
她没有马上回答我。她把头随意地靠在沙发的上端,显出几分慵懒和疲惫。她的小嘴抿着,下颏微微有点儿尖。因为和她对面而坐,所以她那白净的颈脖就使我感到格外的细而长。我的目光便凝滞着,没敢再往下移动,哪怕是一分一毫。
“我愿意,愿意在黑暗里永远成为你的中心。”她这时换了一个姿势,嘴上喃喃而语。同时将伸着的腿缩回去,双手捧住小脑袋。
她说:“我长大了。”接着又说,“我知道你在这座城市里,所以我就跑来找你了。我好累哟,坐了好久好久的火车,走了好多好多的路。可我有一个目标,那就是你。我于是什么也不在乎。我以为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果然如此。不过我还认识了一个诗人,真是巧。”
她说话时,已没了那份倦倦的模样。她显得有些快活。
“真难为你了。”我显然激动了,说话声音有些颤,但我不敢多看她,我把眼睛朝向窗外。外面是灰蒙蒙的一片,天上连星星也没有一颗。不知怎么的,此时我很想看到星星,哪怕是零星且暗淡的几颗也好。
“我愿意。”又是这句话,“那有什么呢?”
之后就是好一阵沉默。
我觉得这沉默和夜一样,也是一种幽深的黑色。这黑色将许许多多的含义都包含进去,显得格外深沉。
我以为她睡着了,我站起来,把衬衣脱下,盖在她的身上。
可就在我抽身准备再回到藤椅上时,我的手被她抓住了,那手好柔和、好润滑,缠绵肥软有如蘸水的海绵。
我没再挣扎,就和她并排坐在沙发上。
十二
酉水河里扭动着叶茜的玉体。看得见一股一股的水花,溅起来,映出银白的光。哗啦啦的水声,将静静的夜搅起一圈圈涟漪。
我没有下水。我把船上零乱堆着的船板推开来摆好,然后我就将叶茜那件迷人的淡绿色连衣裙塞到船板下面。
叶茜在水里喊:“阿亭,你来,你快来!”
我没有动。我支着下巴看叶茜的身影美人鱼一般在水里翻动。我决心将这条美人鱼占为己有,所以不能把精力白白耗在水里。
“你把我的裙子弄到什么地方去了?”叶茜一上船,就装模作样地嚷嚷。
我说:“你比我更清楚,你此时需要的并不是什么裙子。”
果然叶茜并非有意去找裙子,也许她正巴不得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将她健美的身体半裸给一位钟情的男子。她舒舒服服地躺在我特意准备好的船板上。
我挨着她躺下。我不动声色,悠然闻着她玉体内散发出来的温润香软的蛊惑。
“多么美妙的夜啊!”叶茜眼睛一闪,很抒情地望着天空,她不禁轻轻哼起来,“星星咋不是那个星星……”
叶茜抬一抬头,枕到我的臂膀上面。叶茜的芳唇启动一串软语,温情地滑进我的耳鼓:“你难道不想开始吗?”
我顿觉一股汹涌的情绪,在胸腔的血管里鼓胀起来。我欠起身子,一伸手就将叶茜身上还保留着的含蓄扯去。
“你太性急了。”叶茜说,她抓住我的手移至她胸前。原来她身上还有一样东西没褪去,这的确是我一个极大的疏忽。我补救了疏忽,我用手扣住那对饱满柔软的玉兔。
就这样,我瞥见了她那痴迷而又平静的眼光。
我于是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我全身似泼了盆冷水,我的欲望竟然一下子凝固了。
说实话,作为一个男人,简直对此太需要了。我脑袋胀痛,浑身一种不中用的燥热,甚至已觉出背上正大汗淋漓。
叶茜惊异地望着我。她不明白这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双手抱紧我,极卖力地去吻我的胡子,身子也不停地扭动着。我知道她是想以此来唤醒我的热情。
我蔫蔫地说:“碰到麻烦了。”
叶茜摇摇头,她宁肯相信人是用脑壳撑着地走路,也不愿相信我说的是真的。
我当然没告诉她,许多年以前我就曾有过的故事……
我无奈地躺在船板上,仰观流星自夜空陡然消逝,宛若我那就要酝酿而成的奇迹。
十三
颜平走进河边那片树林时,天已经全黑。苍松古木笔直地立着,遮住天外淡淡的浮光。这是市郊一个难得的僻静的森林公园。颜平在一片空旷之地站住了,他一个深呼吸,把被林木滤过了的新鲜空气吞进肺部。
这时颜平望见了不远处一个黑色影子。颜平不慌不忙地挪过去。颜平以他天才的想象力设想当年的普希金,定然也是选择了这么一个绝妙的情境。颜平很为自己得意。他愈加相信真正的诗人,就是灵气和胆气的结合,就是才子加斗士,而才子是离不开诗和佳人的,斗士就得为诗和佳人去战斗,乃至献出生命。颜平轻松地微笑着,对这一次伟大的行动充满必胜的信心。
果然不出几个回合,颜平就将高出自己半个头的林击翻在地。林实在是一个大笨蛋,空有一身死力气,颜平只在他身边转了两个圈,做了几个动作,他就有点眼花缭乱、晕头转向,再也辨不清东南西北中,最后经不住颜平一个突然横击过来的扫堂腿,就咚一声栽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颜平于是掸掸身上的灰尘,逗趣地对林说:“我颜某祖祖辈辈跑江湖,你小子该清楚吧,假若不懂点阴阳八卦、南拳北腿以及梅花桩什么的,会在码头上混得下去,并且还硬生生去人家怀里争夺女人吗?”
林当然还是慢慢爬了起来。他拍拍身上粘着的草叶,脸上表情十分古怪,好似斗败的公鸡。
颜平已将双手插进裤兜,轻蔑地对蔫蔫的林说:“你小子这下该甘心了吧,你滚一边去,不要再来妨碍我与敏……”
谁知颜平的话未落音,林就霍地一拳挥将过来。颜平的双手还在裤兜里,他猝不及防,只觉鼻梁已遭受狠命的一击,鼻血瀑布般奔涌而下。摸摸痛处,似乎已去了一块皮,甚至还锥了几个小孔。
林已趁机逃得无影无踪。颜平出了公园,竟不知该往何处去。他想见见敏,然而捂着一个受伤的鼻子去会佳人,岂不大煞风景?颜平后悔没去提防林的暗器,看来光明磊落免不了要吃亏。
颜平在城边游荡了许久,最后穿过长街,敲响了我的家门。我没吱声。我很疲倦,我刚和半疯女人去找阿山回来,躺在躺椅上直喘粗气。我想没有人有理由让我刚躺下又要爬起来。何况我已灭了灯,一切都那么惬意地宁静和漆黑。我要捍卫我的宁静和漆黑,捍卫我的惬意。然而颜平并没停止敲击,看来似乎会一直这么敲下去,永远也不会有停下来的可能。
其实我开始并没意识到敲门的就是颜平,我以为是梦游人。我甚至已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神。不久前我还收到朋友一本专写鬼神的故事书。说不定那些鬼神已从书页里跑出来,正张牙舞爪逼近我。我以前一直信奉“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的伟大训义,因为我从不做亏心事,哪怕是对最漂亮的女人的丈夫。可这一下我恐惧了,不做亏心事鬼敲门、做亏心事鬼不敢敲门的事情,岂止见过一件两件?
好在片刻后我就觉察到了这是颜平。我知道是颜平诗人的灵性和敏感告诉他,我有着对于黑暗的酷爱。颜平第一次碰到我,就天才地意识到了我这个本能。那是一个死寂的夜晚,街上没一个行人,我衣袋里装了三袋****,我正眯着眼,一枪一枪射杀头上鬼眼一样的路灯。几乎整个城市的光明都快被我击毁,我周围的世界变得昏晦黑暗。这时我在街头看到一个踽踽独行的青年,我于是放弃了对最后一盏路灯的射杀。也许他与我相反,正在寻找光明,我不能残忍到极点,总得给人留一点希望。不想他对着我走了过来,他说他也和我一样,非常仇视光明。他拿过我的气枪,叭一声将最后一盏路灯击掉,我们一同掉进幸福的幽暗里。
他就是颜平!
是的,这个世界上唯有颜平一个人,会对我这扇紧紧关闭着的黑暗的房门狠狠地敲击不舍。
打开门,果然就是颜平。
颜平说他被林击伤了鼻梁,不知还该不该去寻敏。
我说颜平你别去找敏了,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打算给颜平讲个故事,就如同半疯女人给我讲故事一样。
十四
半疯女人告诉我,他有一个白痴儿子。半疯女人因为喜欢阿山,自然也就爱屋及乌,很喜欢阿山的白痴儿子。半疯女人要我跟她去找阿山,她保证我也会喜欢阿山和那白痴儿子的。她还说白痴儿子是阿山有了障碍之后,勉勉强强制造出来的。其实他原来腰杆子笔直、硬朗,功能一直很健全。还说她那离婚时判给男方的女孩,就是阿山的精血,她好聪明,后来顺利地考上了大学中文系。
我跟着半疯女人从大街小巷穿过。我不懂医学,但相信半疯女人的话千真万确。
半疯女人几乎将每家每户的门板都敲遍。她的嗓门高,把阿山的名字喊得惊天响。可没一家开门,更没见着什么阿山的影子。
我就这么陪着半疯女人找将下去,找那该死的阿山。
好在我有的是时间,妻子不在家我获得了自由。这样的自由相违已久,我极感饥渴。何况我要报答半疯女人那曾令我心悸的眼泪。何况这个城市我所有的朋友都是男性公民,而她好歹是个真实的女人。只要真实就够了,哪怕她疯着。
街巷的灯光渐渐地就稀疏零落起来。半疯女人这时眨眨眼睛,显出思索的样子。她说阿山的家也许原本就不在这条街上,她自己好像也从未在这样的街道上走过。我没吱声,摸摸自己的鼻子,低了头陪在她的身旁。起初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既然有一个鼻子与我相似的什么阿山,那么认识一下,也许是件很有趣的事。想不到阿山这么不好找,我便对自己的鼻子没了信心。
我们折回来转进一个宿舍区。门窗里分明亮着灯,可走过去又忽然熄了,宿舍楼漆黑一片。连过道上的路灯,也在制造幽暗的阴森和恐怖。半疯女人拍打着人家的门板吼着阿山的名字,一会儿又眯起眼去门缝里窥视。她告诉我有一个极像阿山的人影,眼看过来摸着门把就要将门打开,却不知何故突然又缩了手退了回去。
我则隔了老远站着。我在欣赏这个惨淡、凄冷的宿舍区。一家阳台上忽然亮起电灯。只见一个老头在搬弄什么。但闻“叭”一声响,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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