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莫思身外无穷事(中) (第2/3页)
,导致早在元初便已成书的《白古通记》三成三毁,最后直至永乐年间,才由大理喜洲杨姓段氏遗民,用白文重新删定结集而成。
可要知道早在南诏时期,大理地区汉文化程度就已相当高,文教更是十分兴盛,但在朱元璋的口中,云南似乎仍然是“诸夷杂处”、“弗尊声教”、“不尊教化”之地,唯有先将“在官之典册,在野之简编,全付之一烬”,才能让他暂且放下心来,才能让无数白文记载的诡谲名讳,悉数消失在火海之中。
但更离奇费解的是,洪武帝是在做完这些焚书举动之后,才又命人暗中提审要犯、拷打降卒,以便从他们口中撬出种种讯据——一个人会出现如此前后矛盾的行为,必然是在故意抹除着某些存在,在世间所留下的痕迹。
而与之相对的,是《白古通记》里把宾川九曲山说成是天竺的鸡足山,并以之为释迦牟尼佛大弟子迦叶尊者守衣入定之地,这分明是《白古通记》作者欲图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刻意之举。
只要其他人无法似江闻这般,利用来自数百年后的学问识破“拈花微笑”公案的疑窦,自然就会闻声慕名、不远万里地来到这座原本地荒山。
因此眼下,所有看过《白古通记》和傅添锡奏本之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将目光锁向云南,注意力集中在鸡足山,也毫不动摇地认为这里一定掩藏着某种庞然而夺魄的秘密。
如此按其源头,一切似乎真是从摩醯首罗天王身上流传出来的。
可安仁想不明白摩醯首罗天王是有何用意,为何也要阴魂不散地,死盯着鸡足山这片化外之地?
“大师还不明白吗?摩醯首罗天王当初逼迫宋僧入山殉死,留下‘不见真佛,不得解脱’的谶言,后面又捏造史实,诓骗笃信‘拈花微笑’的禅宗弟子入山,其中险恶之用心不言而喻。逍遥王,若此事真的由你而出,不妨说说相隔数百年如此痴心,阁下到底有何用意。”
江闻如今并未被对方一面之辞所迷惑,仍然想要在他言语逻辑之中发现一些破绽之处,可摩醯首罗天王冷笑一声,瞬间终结了所有的猜疑。
“你们所信的,是不是这鸡足山之祸,非诸佛菩萨、罗汉圣人亲至,而不能化解?!”
此话如晴天霹雳,摩醯首罗天王斩钉截铁地叙说一遍,安仁上人就如行尸走肉般默念一遍,可是一方智珠在握、一方踟蹰犹豫,显然对于此话的理解掌握,都不在一个层级。
摩醯首罗天王随即又是冷冷一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安仁上人。
“老和尚,当初你的师父也算是慧眼独具,竟然能找到你这样的罗汉种子,想必也是为此踏破山河。可惜如今的你沦为阐提,已经是焦芽败种,再也无望于断尽见思之惑,踏入四果禅境,又何必如一介朽木,在此拦路碍事呢?”
摩醯首罗天王的话堪称残忍,所谓“焦芽败种”应指的是不能发无上道心之人,因与草芽之枯焦、种子之腐败者无异,故称为焦芽败种。
老僧安仁面露苦痛之色,似乎又幻见师尊入灭之前的叮嘱。
【明明悉檀寺上下都知道,我已经是销灭佛种之阐提,如人以刀断多罗木,再无成佛之性,为何师尊临死前那如将灭灰烬般的眼睛,还偏要定定地望着我……】
当初本无禅师对安仁上人寄予厚望,安仁也如罗汉在世,在佛学一途上勇猛精进,直指将无明和烦恼去除的无生境界,被称为最有望证道阿罗汉果之人。
只可惜后来的他,还是在鸡足山上染了邪见魔念,至此修为退转不前,从此无缘果位,更无法完成师尊消解鸡足山阴之祸的遗愿,至此化为了终身憾事。
安仁上人失魂落魄地看着摩醯首罗天王,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傻事,原本就因重伤的灰败的脸色,再次蒙上了一缕暮气。
安仁看向摩醯首罗天王,不对,应该是看着矗立在眼前不远处的人影,不知不觉已经拉进了和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想要开口说话,却被摩醯首罗天王的回答打断。
这一次,摩醯首罗天王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悲悯。
“退下吧,老和尚。如今我找到了最佳人选,此身正为二乘之姿,利根人物,如今证得阿罗汉果位,便能从四禅就直接顿超,转瞬证入九次第定的灭尽定,叩响华首重门……”
此时的华首岩上,已经没有其他人在,因此他口中人物更不作第二人想。
乍一听来,摩醯首罗天王似乎在自夸自耀,可安仁与江闻两人都很清楚,他如今所指代的不是自己,而是“妙宝法王”这个似我非我的特殊存在。
“此身生来已具天眼神通,便可为明证。妙宝法王不生于无明、困于着相,能观世人做了什么善业、不善业,更能知晓众生死后将会去往哪里,唯有本身福德深厚,或逢累世大机缘,才能修来如此神通。以我观之,前世合该为佛陀生前弟子,鹿头罗汉转世!”
摩醯首罗天王继续说道:“老和尚,这些恐怕从你师尊那里误信,又或者世人驽钝,从一开始就全都弄错了。当年我所留下的谶言,所说鸡足山上的佛门大劫,非但不是应验在我身上,反而是只有我能消弭,特意为此转世而来。只可惜世人误会我太甚,反而把我当成了罪魁祸首!”
“若非如此,我又何必不计手段地横跨百年、寻求色身,千方百计地前来化解佛劫?”
摩醯首罗天王此时的话堪称石破天惊,依他所说妙宝法王是罗汉转世、再造的修为,今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应验“非诸佛菩萨、罗汉圣人不能化解”的谶言,反而江闻与安仁二人,似乎才是阻挠一切的魔障。
安仁上人面色晦暗地看着摩醯首罗天王,他心里哪怕再不愿意接受这个结论,也拿不出反驳对方的理由了,于是乎原本安定坚韧如磐石的身姿,逐渐因为伤痛不支而委顿起来,越来越像是一个寻常老者。
但江闻心中仍有顾虑,即便场面令人绝望而迷茫,却也并未因为摩醯首罗天王嘴上的一阵连消带打,而轻易放松警惕。
“逍遥王,你口中如今所说的真相,都是建立在一切因你所出的前提,可前元距今已经数百年,我们怎么证实现在的你,不是在信口开河?”
摩醯首罗天王怒目而视,咬紧牙关看向了隐据一旁的江闻,怒极反笑地大声说道。
“至元二十四年,诸王薛彻都部雨土七昼夜,山陵暴涨,化鬼食人,没死牛畜无算……”
“至元元年,真定、顺天、河间、顺德、大名、东平、济南等郡大水,诸间奏报有鳞妖自海入寇,掠劫孺婴……”
“至元元年四月,固安州张氏践石得孕,三月生一男,四手四足,圆头三耳,器口利齿附于脑后,诅人立死,具状有司上之……”
“元贞二年三月,冠州怪虫食牛四万株。晋、冀、深、蠡等州及郓城、延津二县蠹虫夜食人骨,寝其皮,昼匿土中,莫之能捕……”
“大德二年六月,抚州崇仁县辛陂村绿星陨于地,邑人张椿以状闻,是夜天全道山崩,有翁仲以飞石击人,中者辄死……”
“大德八年五月,杭州城火,燔四百家,起尸徘荡于西湖诸山,误犯而死之行人数月不绝……”
“至大元年七月,太史院色目院史奏报,有流星起勾陈,化为申金白气,员如车轮,至贯索始灭,妖氛不详,应兆于云南,上因命帝师入滇……”
江闻听着摩醯首罗天王所说,口中如江水滔滔般讲述着冠以元代年号的怪事,有些似乎能与《元史·五行志》中所记载的事情相吻合,可细细听去又变得面目全非,每一句背后所隐含的恐怖讯息,在《元史·五行志》中全都语焉不详,似乎皆是由来历不明的尸山血海累积而成,令人发寒。
但不知为何,江闻似乎从这些扑面而来的画面里,窥见到一个屹立身影,横跨在只言片语的恐怖之间。
摩醯首罗天王以数语震服住了江闻,终于说到了江闻已经隐约猜到,却又始终不能相信的事实。
“你纵使不是值符九星,恐怕也该明白这些事背后的含义,若我不是竭力奔走镇服妖异,又何须苦心收集那幅贻害万年的《天下山河两戒图》,更将其尽数图绘在华严经录的背后!”
摩醯首罗天王矜傲自负的表情仍旧不变,眼神中却多了一丝冷酷而嘲讽的嗤笑,头顶散解开的黑宝冠,早已化成黑袍披拂在身,江闻忽然明白了对方神似的不该是鹰隼,而恍然是一只乌鸦。
那一瞬间江闻忽然想起,慈乌与寒鸦具是一体,哪怕曾经被视作“神鸟”的乌鸦,最终沦为不祥之兆,但乌鸦从不为自己辩解——世事向来如此,明明为什么他只是提醒了灾难的来临,人们却说他带来了不幸。
“你素来多行伪诈,武功卓绝却难笃行,对我的敌意不过于争名逐利。施主,与其拦在这里,不如穷尽一辈子去想想,这个世上又有什么东西,是你真的关心的呢?”
江闻紧盯着摩醯首罗天王的双眼,皱眉不语,只觉得对方的言语之中极尽蛊惑挑拨之意,玄妙之处不在《九阴真经》中的移魂大法之下,但耳边已经开始有金戈铁马之音铮然响起。
【天知道我到底是在乎,还是装作不在乎,又或者单单是在装作还有在乎的东西……】
此时的摩醯首罗天王,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两人的身前,距离华首岩石门只剩下不到三步之遥,可是两人与其之间的目光中,已经不知不觉从警惕仇恨,转而掺杂入了犹疑与思量,再无先前剑拔弩张之意。
摩醯首罗天王犹如胜者般注视着两人,双手合十却满是倨傲,眼神左右交替地看着两侧,再次缓缓开口。
“世人愚昧,而以汉人尤为甚之。今日不论你们阻拦与否,身后这扇石门也唯有我能踏入。为了应对佛门大劫,我已谋定百年,才等来这场五百年一遇的华首晴雷。万般早已于冥冥之中注定,二位何必徒效黔驴?”
似乎是为了验证摩醯首罗天王的说辞,就在摩醯首罗天王缓缓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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