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父子竭力山成玉 (第2/3页)
,戎马南下连定广东诸多郡县,杀得沿途人头滚滚,就连尚可喜都惊骇欲绝。”
“唯有这样,孤才能在顺治八年继嗣为王,免得沦入孔有德那样身死藩灭的下场!这里面有多苦多难,父王我比你清楚的多!我为了耿藩所做的一切,比你想象的要多!”
耿精忠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看向帷幕后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忌惮。
“父王……所言甚是……”
但耿精忠又想起了江闻说的话,胸中的胆气又滋长了几分。
“可是他们要的,是孩儿的命啊!您连我的命都放人不顾了吗!”
王殿中旷阔无依,声浪叠叠滚滚、绕梁不绝,两人说话残留的声浪瞬时间厮杀在了一起,化为嗡嗡作响的回荡声,直到共同归入寂静。
“世子无需担心,王爷早有打算。”
耿精忠猛然回头,发现不知何时,大殿中忽然多出来了一个人,身形被柱子后浓浓的阴影挡住,以至于恍恍溶溶,飘忽不定,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幻觉。
“你是何人?!”
耿精忠怒喝道,忌惮地转头凝视。
那道影子的声音飘忽不定,雌雄莫辨,偶然凑到光亮处的脸上,才能看见戴着一副五官颠倒、恐怖离奇的鬼面具。
“还未见过世子,卑职乃耿王爷手下小小幕僚,礼节疏忽之处多望担待。卑职此次斗胆现身,乃因为见不得父子反目,纲伦丧尽,故而想为王爷辩解一二。”
那身影飘飘摇摇地又缩回了阴影里,只剩恍惚的声音不断传出。
“清廷派来的钦差所为之物我也有所了解,适时退让乃是以退为进,以免阻碍王府的大计。钦差此行虽然跋扈无度,也不过是王爷的一枚棋子,甚至还会帮我们找到消失多年的胞皇尊……”
耿精忠双眉紧皱,目光冷冷盯向了柱子背后的阴影。
“什么大计都是胡说八道,胞皇尊不过是五代闽国的一桩志怪之事,你又是哪来的妖人?竟然蛊惑父王去找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鬼面人雌雄莫辨地诡笑了几声,略带谄媚地说道:“世子无需再试探卑职了。那黄稷知道的东西,我全都知道,而他语焉不详的东西,我也一清二楚……”
鬼面人智珠在握地对着耿精忠说着,说话声却忽然原地消失,又从另一根柱子的背面发出。
“那胞皇尊乃是梁朝王霸仙人,留给他后人的一桩莫大机缘,说不得就能阖家托身清气蜕凡成仙。可惜闽惠宗拿到了摩尼宝珠之后,对胞皇尊的期望更胜一筹,不甘心举家超脱,乃至于痴心妄想地想要举国飞升!”
对方的说话声忽高忽低,不断地在耿精忠耳边响起。
“闽惠宗轻信了道士陈守元、徐彦的妖言。陈守元自称可与胞皇尊对话,听得王霸仙人传下的旨意,故意将飞升之法说成是托举天宫、再造龙庭的法术。而徐彦握有巫法,熟知这福州城中的阴泉地眼所在,就引着闽惠宗在宫中视鬼……”
“胡言乱语!鼠辈可敢出来与我一见!”
耿精忠怒骂道,紧握着袖中的腰刀,起身要去追赶阴影中的鬼面人,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又跑到了更远处的廊柱背后,此时正将双手的手背贴合,躬身施行着颠倒古怪的礼节。
“世子稍安勿躁,且听我细细说来。”
鬼面人用雌雄莫辨的声音说着。
“闽惠宗昏聩无能,自然不像世子这般明察秋毫。然而这无道昏王却别有一番仙缘,长兴三年他对着胞皇尊修道两个月,竟然误打误撞地引出黄龙出水、胞皇现世,让宫中的道士都措手不及。”
“那一日,王霸仙人与闽惠宗相见,惠宗问曰‘六十年后将安归’,王霸仙人亲口允诺:“六十年后当为大罗仙人。’而他没有等到的六十年,卑职却有办法让王爷见到……”
耿精忠越听越混乱,只觉自己遇上了一个妖言惑众的疯子,确实中找不到对方所在的方位,只能大声说道:“彻彻底底的一派胡言,父王千万不能听他胡言乱语!”
耿精忠想要上前扯开帷幕,去和不知是清醒是混乱的耿继茂见上一面,于是他快走几步趋近交椅,掀掉了虚掩着的纱帷,却发现耿仲明肥胖而微小的眼睛正紧盯着地面的白石地砖。
耿仲明没有抬眼看长子一次,只顾着时刻不放地紧盯地面,仿佛这些光洁如玉的白石里写着什么稍纵即逝的秘密。
肥肉上青紫色的嘴唇微微蠕动,絮叨着说道:“他没骗我……我都看见了……天宫就要开启了……”
耿精忠这才忽然察觉,面前的父王似乎并没有睡着过。
福州城中的每次见面,他都是这般愈发痴迷白石中的“文字”,随后在肥肉日益堆积里艰难挣扎着,夜夜躲藏在这座大殿中的一角,在呼吸声中苦苦地、默默地等待着滴漏的刻度走尽,才能再苟活一天。
“父王,你快醒醒!这些都是鬼话啊!”
一股心酸涌上心头,耿精忠把进门时的那股怨愤全部抛之脑后,此时无比笃定自己的父王只是被妖道蛊惑了心智,这才做出种种难以理喻的行为。
廊柱之后的声音悄然响起:“世子不要误会,王爷并没有丧失心智。王爷比我们都要清楚,包括世子你悄瞒下胞皇尊的线索一事——但此刻闽国留下的阴泉天宫就要现世,你且看屋外天昏地暗的模样,像不像传闻中的黄泉蒿里?”
耿精忠忽然被一阵莫大恐怖笼罩在心头,茫茫然不知所措,睁着眼长大了嘴,看向廊柱背后转出的那道鬼面身影。
“世子,黄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言语中自然有穿凿附会之处。此事在《五代史》中虽然刻意隐去,欧阳永叔却也留下了闽惠宗宫中视鬼的明确记载。”
“在他僭位称帝的长兴四年,福州城中籍民总计有四万七千户,可就在黄龙见宅的那天,城中忽然人口暴涨,总计九万四千户有余,道士徐彦察视之后,才禀报是黄泉蒿里的鬼物混入城中……”
“蒿里古国每隔一甲子,便会和福州城只有一线之隔,此时的长生仙缘也将开启。而成仙成鬼,在卑职看来不过是一线之隔罢了。”
一道嗤嗤笑声突然响起,鬼面人的说话声仿佛从数十根柱子后同时出现,声音出现了明显的干扰重叠,“如今王爷在白石上所见的,世子你当然看不见,因为那是死人才看得到的殄文呀,哈哈哈!”
一首阴森诡异的挽歌忽然响彻大厅,纷纷扰扰不绝于耳,唱着宛如罗汉经行阴间地府时所见的离奇景象。
【兔不迟,乌更急,但恐穆王八骏,著鞭不及。所以蒿里,坟出蕺蕺。】
【气凌云天,龙腾凤集。尽为风消土吃,狐掇蚁拾。】
【黄金不啼玉不泣,白杨骚屑,乱风愁月。】
【折碑石人,莽秽榛没。牛羊窸窣,时见牧童儿,弄枯骨。】
挽歌飘飞出殿外,门外守卫着的亲信们只觉得一阵飞沙走石,他们都惊讶地发现,原本只有百人规模的亲信队伍,忽然参杂了许多素不相识的人物,相互之间更是似见非见。一时间,大家竟然连行伍多年的伙伴都辨认不清敌我了!
更恐怖的事,眼前原本就昏暗无光的天穹更是蒙上一层黑纱,阴沉暗淡到几乎要覆压倾塌下来,彻底淹没这方世界。
…………
林震南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因为自己悄然送出城的林平之,竟然落在了田归农的手里,而且看模样,还是经过一番争斗才被擒下。
“林贤弟,你府上看来是出了内鬼,竟敢挟持您的家人妄图出城,幸好被我撞见抢了回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田归农阴恻恻地说着,陶百川掐着林平之咽喉的手却没有一丝松动。
林平之因为气息不畅而面色发青,竭力对父亲说道:“爹爹不要相信这些奸人的鬼话!只有我是因掩护妹妹和史镖头才被抓住,华师傅带着儿女也分开逃离!”
林震南面色铁青,双手紧紧握住太师椅的扶手,紧盯着田归农得意洋洋的眼睛。
“田相公!你要如何才能放过犬子!”
田归农故作无辜地说道:“总镖头何出此言?既然你徒弟抓我女儿,那我留贵公子在地上盘桓数日,又有何不妥呢?”
林震南缓缓站起身来,躬身施礼几乎及地。
“田相公,我在这世上只剩寥寥几位亲故,还望高抬贵手……”
田归农粲然一笑,近身似乎要扶起林震南,接机靠近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林贤弟,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只要你交出摩尼宝珠,这一切就一笔勾销,我也立即退出福州城,终身不复踏入一步!”
林震南没有抬头,也压低声音无奈地说道:“我从没听说过什么摩尼宝珠,田相公你一定是找错人了。”
田归农言之凿凿地说道:“钦差大人从义序黄家口中已经打听清楚,黄家的不肖子黄稷正是在你府上充任账房。关于摩尼宝珠的线索,也都是从他身上被找到……”
田归农故意让一条路,以便林震南能恰好看到林平之的方向。
“你镖局弟子武功如此高强诡异,福威镖局忽焉蓬勃有如神助,那枚摩尼宝珠毫无疑问就在你的手上,种种迹象,还需要我复赘言之吗?”
林氏父子的目光交错,随着话音落下,被陶百川牢牢擒住的林平之忽然开口喊道:“爹爹,不要听这贼人的鬼话!孩儿我就算死,也不会堕了福威镖局和林家的名声!”
田归农闻言一笑,轻描淡写地扬起手,狠狠抽在了林平之的脸上,把林平之扇得眼冒金星,瞬间在他脸上留下五指红印,也在地上留下一滩鲜红的舌血。
“贵公子言语粗鄙,为兄斗胆代为管教。林贤弟还是要多多管教才是。”
田归农云淡风轻地回过身,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一粒灰尘,眼角也看见了一道身影向他疾扑而来。
他侧身一让,衣袂飘飞地躲开了林震南蓄意的一掌,双手架在胸前往外一推,就把暴起的林震南搡到了一侧,瞬间让他步伐大乱,扑向陶百川救人的方向也偏斜了许多。
“哼,自讨苦吃!”
田归农一推剑鞘,寒光闪闪的天龙宝剑瞬间发出龙吟之声,划出一道玄之又玄的轨迹,擦着林震南的衣袖挥过,不带烟火气地斩下一片衣物。
“我已经猜出来了,你偷偷将镖师送出城去,如今这福威镖局只是一座空城,就剩你这样的三脚猫功夫,还想和我们几十人做对吗?”
天龙宝剑吟啸而来,势不可挡。
“不想在你儿子面前被打成落水狗的话,就最好乖乖告诉我摩尼宝珠的下落!”
林震南咬牙稳住身形,知道自己骗对方走近反击的最好机会一经错过,已然没有办法擒贼擒王地换出林平之——但他还是没有停手,因为一旦彻底放弃,自己和儿子就彻底没有了活路。
天龙宝剑幻化出无数剑影,如猫在戏耍老鼠般,围绕着林震南的要害不断闪过,留下累累的不致命伤痕,偏偏没有命中一处要害。
自己的拳掌落在空处,脚步也开始凌乱,林震南只能狼狈不堪地勉强招架,脸上也被剑脊拍中,血流满面。
田归农本就是关外武林的一把好手,代代以家学渊源威名远播,天龙门的武功早已炉火纯青。
而林震南祖上不过是一户破落的武师人家,历代走标为生,身上的武功也早早因生活荒废了。
两人的比斗,可能还不如苍鹰搏兔的场面可观,已经呈现了一面倒的趋势,林震南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早就疲惫不堪的精神也越来越涣散。
他摇摇晃晃的身形几乎要倒下,可每当他视线穿越过某个方向,早已枯竭的力道就又猛然生出几分,奋不顾身地想要接近田归农身周的三寸距离,即便次次无功而返也咬牙坚持着。
因为他看见了林平之。
他还记得长子出生的那个冬天,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长年走标伤病缠身的老父也终究没有撑过严寒,在寒夜里撒手人寰。
林震南本来满心颓丧、不知所措,可当他和襁褓中那个,因为娘亲没奶而嗷嗷大哭的小生命眼神接触时,他愣在那里,忽地流下泪来。滚烫的热泪从这个迷茫的汉子脸上滑落,撞碎在萧条空荡的茅草屋地上。
他恨不得从身上割下一块肉来,喂给眼前这个初到世间的小家伙。
那是一种莫名的感触,他不管走到哪里都要牵挂着的东西,也突然能明白常年在外、忍饥挨饿的老父,为什么每次都要回家,都要当掉身上挡寒的袄子,换来塞到自己嘴里的二两肥肉。
在那天之后,他腆着脸东拼西凑地借来一袋子粮食交到妻子的手中,就提起老父留下的生锈兵器,甘心化身成为江湖上碌碌无为的一个破落小人物……
脚步忽然趔趄,气力不济的林震南终于摔倒在了地上,脸直接撞在了冰冷地面上,额头磕破出血淌进眼睛里。
他的随后一拳殴来,他的鼻子也酸痛入骨,泪下不受控制地就涌出并模糊住了双眼。
田归农微微喘气的声音传来,一只穿靴子的脚踩在了他的脑袋上,林震南却没有力气爬起来,原本威风八面的福威镖局总镖头,此时依旧落魄得像是二十年前的流浪之犬。
“快告诉我摩尼宝珠的下落,否则我先割掉你的鼻子,再挑断你儿子的手筋脚筋,让他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林震南看不见,但林平之强忍着的呜咽声传入耳中,应该是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脚,准备把刀子从手脚腕的筋缝里扎进去,然后轻而易举地一挑。
林平之在主动引来敌人的时候,应该也没有想过那么多后果,直到现在才开始害怕。
这孩子天生胆子小,又不敢哭,因为他怕给自己这个当爹的丢人,
可是傻孩子,你爹我都丢人成这样了,你有什么好倔强骄傲的呢?为什么还不懂得求饶呢?
像你这样的脾气去混江湖,哪里能讨得了好处?
林震南这样想着,还强打起力气想要起身,却又有一只脚踩在了他的后背上,把他牢牢按回血沫尘埃里。
田归农怒火中烧地感觉脚下的挣扎,不可理解对方的行为。
这种感觉,真的是令人不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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