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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3 丽姬娅(下) (第1/3页)
夜色仍在加深,书房中的空气也愈发湿冷。查德维克那缩在羊毛袜子里的脚趾冻得就像一串正在融化的冰疙瘩,但他喉咙里却仍是干渴。
“你要喝点什么酒吗?”他没来由地问,“威士忌?啤酒?或者只要水?我估计你来这儿赶了不少路——”
客人耐心地望着他。“我什么都不需要,查德。我想你应该已经发现这点了。这可能叫你一时很难接受,但也不能一直假装它不存在。”
查德维克盯住酒杯。“我相信你是你。”他说,“听到你的声音,你那独特的论调,我知道在跟我说话的是你……可是,李,真正的你现在到底在哪儿?此刻坐在我面前的到底是什么?这难道就是你口中的‘伟力’?”
“这是其中的一种。”
“还有别的?”
“世间事奥秘无穷。可是查德,请先别急着从我这里弄清楚广袤世界的一切。我能够尽量有把握、负责任地向你讲述的只有我亲身经历的事;而欲释清此节,我们就必须要回到事情的起点。”
“你是说那一天?”
“那一天,”客人僵木的脸朝边缘微微拉紧,像要表达出笑意,“那对于安东尼·肯特先生或许是事情的起点,可是对于我,那不过是其中一个较为重要的转折。我眼中的故事要开始得更早,而且恐怕有许多在你看来荒诞不经的部分。”
她突然停下来,如细心殷勤的主人般替查德的空杯重新倒满酒。查德苦笑着向她点头答谢,伸手攥住满溢泡沫的啤酒杯,好似抱住了一根风浪中的浮木。紧接着客人的自述便如海潮般滚滚不断地袭来了:
“我的家世你已大体知晓。除却文化背景的不同,你我在各自家庭中的处境有相似处。出身于这类家庭,不宜对父母间的感情与自身的地位存有过高幻想。和类似阶级与处境的人综合比较之下,我父亲在我母亲病逝后表现出的悲痛与对子女教育投入的精力是大致符合世俗的平均标准的,因而当他决定再娶时,我和我的兄长对这位来历奇特的异国继母并无特殊意见。当时我们认为,这不过是一种基于人的自然需求而产生的行为,然而等到真正见到这位继母时,我惊讶地发现事实并不如此。我父亲对她具有一种极其狂热的迷恋,已经超脱了一个中年男子对青春活力和异性魅力的渴慕;这种完全不顾及身份的狂热,通常你只能在十八岁的少年人身上看见。”
查德维克禁不住发出一阵笑声。“我不会下这种定论的,”他说,“老房子着火——不是想冒犯你父亲,李,但这个比喻还是你以前跟我说的。”
“我知道。这种事于世俗中屡见不鲜,并无新奇之处,但我要以我个人全部的信誉来声明:这件事是特别的,不止是一个处于衰老中的男人面对任意某个青春美貌的年轻女子心生爱意;这件事真正的重点在于我这位继母是个极不同寻常的人。如果你愿意认为过去的我有一分与众不同之处,她那奇特的气韵要胜于我百十倍。基于谨慎原则,我不便在此说出她的真名,我们便在这个故事里称呼她为‘奥菲莉亚’吧。”
“这可不是个寓意特别好的名字。”
“我正是要借这个寓意。查德,你参加过吉莉安那个戏剧文学俱乐部,虽说用意不纯,我假定你对‘奥菲莉亚’这个名字通常关联的形象是有概念的。而我那位继母,尽管真实年纪并不算是少女,身上却带有那种气质。你看到她会想起戏剧中的那位奥菲莉亚,而且我不是指疯癫之前的纯洁女孩,而是画家们最爱的那一幕——‘在水中的奥菲莉亚’。她的美是令人感到可怖的。安静、缥缈、毫无生活的气息,她看着你的目光就像你们中间隔着一层不断流动的河水,即便水质再清澈见底,你也知道她处在一个你不可触碰的危险位置上。”
查德维克直愣愣地望着酒杯口上的泡沫。“我不能想象,”他诚实地说,“你说的那些画我见过几幅,可我并不能感到你说的那种可怖,我更难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能产生那种感觉。你知道的,在水中的奥菲莉亚通常是……”
“这正是我想说的。”
“我能冒昧评价你父亲的喜好吗?”
客人立时发出一串笑声。“查德,”她毫无怨言,甚至十分愉快地说,“我们最中肯最可靠的查德!你总是致力于使我们回到现实。不过在这个故事里我父亲并不重要,我要强调一遍,这不是一个关于家庭创伤的故事。对于当时的我,这是一道难解的谜题;而即便是现在的我也必须向你申明,现在我所说的一切并非铁证如山的客观事实,而是我个人的感受,而当时我仅仅只有五六岁。当时,尽管我父亲对这位新婚妻子爱得发狂,对她彻彻底底地言听计从,我却并不能感到‘奥菲莉亚’对我父亲有同样的热情。她待他还是温柔亲切的,符合一位嫁入豪门的年轻夫人该有的姿态,可是每当我在我父亲日常居住的宅子里见到她时,她的神情与目光留给我一种挥之不去的印象,那就是她并不特别在意我父亲,而是一直在关注我。我不想让这些话显示出过度自恋的倾向,年幼的孩子也确实容易以自我为中心,可每次她出现时总是用那种安静的目光注视着我。就我所能观察到的情况,她从未用把同样的注意力放在我兄长或父亲身上——”
查德维克伸手就要去抓酒杯。客人在半空中捉住他的手腕,声音里带着居心叵测的笑意:“查德!请你先别急着干杯,现在还远不到你该痛饮的时候呢。”
“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听这些。”查德维克痛苦地说,“你们都说我骨子里是一个守旧的人。”
“我还没说任何离经叛道骇人听闻的东西呢。我的每句话都只是在陈述记忆中的事。”
“但你这语气我很熟悉,吉莉安每次要跟我讲些‘特别的故事’时都这样。”
“我不该把玩笑开得太过分,查德,重逢故友总是会让人变得心态年轻些。我刚才说的一切并非虚构,但也没有你所担心的那种情节,眼下我向你描述的所有怪异之谜都可以在稍后得到解释,尽管只是我个人的解释,其合理性需要你自己来判断。”
查德维克不情愿地把手缩回了桌子底下。客人又继续着说:“如我刚才所提出的,我们的‘奥菲莉亚’,尽管与我父亲缔结了婚姻,却从未令我感觉出她对这场婚姻的热情。她既不是那种崇拜着年长男子的恋父情节者,也不是渴望靠美貌获得优渥生活或事业捷径的投机者。她是有自己的事业的——她曾是歌剧演员,又是钢琴音乐家,同时还在绘画上颇具造诣,尽管和我父亲结婚后她已不必以此为生。她的创作带给人的印象就如同她自己,哪怕是对名家的临摹之作,你也可以从对细枝末节的处理上看出她来。她的作品中有这么几幅画,起初并没有特别引起我的思考,多年后却令我差点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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