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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长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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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长别离 (第2/3页)

令人愀然心痛。

    小母豹很幸运,闯过了生死关,也有了自己的领地。这一天,母女俩在各自的领地外偶遇,双方阴沉地互相怒视着、吼叫着。这时,已经不是豹妈妈单方面的敌意了,已经比母亲强壮的女儿显得更为凶恶,最后豹妈妈在女儿的威吓下不得不退却。

    一块儿看节目的洋洋没有明显的感情激荡,但柳叶幼小的心灵却受到强烈的撞击,以至于号啕大哭。她一边大哭着,一边一遍遍地说:

    “为啥是这样啊,为啥非得这样啊?”

    她的问话中没有主语。也许她幼小的心灵已经凭直觉意识到,猎豹母女反目的真正原因并不在它们本身,而在比它们高的层面上,是在“上帝”或“进化之神”那儿,是冥冥中的天条让猎豹母女注定变爱为仇,在生命之途中永远分手。洋洋哥哥被这场莫名其妙的大哭弄懵了,完全不理解小柳叶为啥哭——实际柳叶本人也不知道。她只是模糊感觉到,豹母女的分手是很悲苦又注定不能改变的结局,母女之间的骨血之爱、天伦之乐和眷眷深情被冷酷的“生存天条”毒化了,永远不能复返。

    那时,同样有着敏锐心灵的乐水最理解她大哭的原因,她把柳叶搂在怀里,耐心劝慰她。事后她曾对家人说:

    “咱家小柳叶的心是露珠儿做的。”

    那时候“褚氏”号即将上天,像洋洋那样的半大男孩都提前成了太空种族。假期里,即使身在山中,他也常常通过网络,参加或亲自组织对太空航行的讨论。柳叶比洋洋小八九岁,还不能完全进入那个未来世界,不过,激情洋溢的洋洋哥当然对她有潜移默化的影响。毕竟这种充满激情的远景,与孩子的心灵最容易产生共鸣。等柳叶八岁以后,她已经可以参加这些技术性讨论了,他们常常夜以继日地谈着同一个话题,对心目中的远景规划、技术方案,甚至太空部落的社会公约,做着一次又一次的设计和完善。可以说,此后的诺亚公约在那个孩子社会中已经有了雏形。

    后来,二十一岁的马柳叶在参加甄选考试时,一位考官问她:

    “尽管这次探险有强大的科技做后盾,但你们面对的是陌生的蛮荒之地,什么极端情况都可能出现。如果某一天,生存与人类道德发生了冲突,你将首先选择什么?”

    在那一瞬间,洋洋哥常说的一句话浮现在脑海中。她像洋洋那样耸耸肩,淡然说:

    “当然是生存。这是个常识性的问题。”

    考官们露出微笑,结束了对她的面试。

    从理智上说,她认为这个回答确实是正确的。只是,在此后的正式训练中,当教官们把这个书面上的观点细化为一个个具体问题时,她才知道其内含的残酷性。那时,他们常在互动式环境模拟机上进行训练。当训练者戴上头盔,进入到未来的太空环境,电脑会随机选择一些可能出现的危难情况,看训练者能否做出足够敏锐的反应——而且在很多情况下,首先要看这人有没有过硬的心理素质,看他的心够不够冷酷。这些问题包括:

    飞船因长期幽闭而导致集体性的歇斯底里,连船长也精神失常。作为唯一的清醒者,你只能用雷霆手段击斃为首者,平息骚乱;

    现在飞船降落于一颗高重力的星球,直立行走方式已经不适用,只有用基因改造的办法把人类变回爬行动物;

    飞船发生重大事故,只剩下兄妹二人(受试的柳叶此刻是其中的妹妹),只有在血亲间婚配,以维持族群的繁衍;

    ……

    设置这些问题并非是教官变态,而是因为它们确实有可能在太空生活中出现,教官们必须事先淬硬太空人的心灵。马柳叶在这些训练中经受了一次又一次心灵的割锯,总算挺过来了。最后一次训练,电脑为她选择了一个相对温和的问题,这次并非在太空环境,而是在地球,在十万年前的非洲密林。

    ……这是在非洲大裂谷旁边的阿法盆地,因气候变化,密林已经变为稀树草原。这儿刚发生一场部落间的血战,马塔部落战败,只剩下五六十人逃到这片丛林间。这会儿他们都疲惫不堪,正在熟睡。但得胜的奥姆部落悄悄跟踪而来,手执石斧骨刀把这些人包围了。为首的是一位黑人女酋长,她叫露西,可以把她当成后代所有人种的共同女性始祖。露西身材高大健壮,腰间裹着树叶裙,裸露着丰满的**,模样与现代黑人已经相当接近,只是身上的体毛尚未褪尽。她示意其他人停下,自己悄悄向马塔人逼近,只有一个少年跟在她身后。这个名叫塞班的少年的肤色要浅得多,大概是由于某种基因变异所致。

    露西潜行着,逼近熟睡的那群人,从中找到一个马塔男人。不过她没有动手,只是默默地看着他。这男人身材魁伟,相貌威严,身上伤痕累累,脸上凝着血迹,与众人不同的是,他的肤色比一般人浅得多,倒是与露西身后的少年接近,两人相貌也很像。露西看看他,又回头看看塞班——于是虚拟环境中的受试者马柳叶知道了真相:这个外族人是塞班的生父,露西与他的一次野合催生了这个孩子。母系氏族社会中实行等级群婚制,人们知其母而不知其父,但这个父亲因为基因的变异,为父子亲缘留下了一个明显的标签,露西和族人都清楚这一点。

    露西哼了一声,那个马塔男人(可以把他当成此后棕、白、黄三大人种的男性始祖)被惊醒,狂吼一声,从地上蹿起来。他的族人也被惊醒,纷纷窜起抓住身边的武器。他们看到了包围圈,知道凶多吉少,脸上露出绝望的凶狠。但露西没让手下进攻,而是对那个男人厉声说了一番话,她的语言带着非洲古舌语的痕迹,说话时夹杂着嗒嗒的弹舌音。

    训练进行到这儿,受试者已经真正进入角色,二十二岁的黄种人姑娘马柳叶变成了四十岁的野人露西,开始按露西的方式来思维——我知道,只要我一声令下,这儿就会血肉横飞。我的部族在人数上占绝对优势,少顷我们就会取胜,把这些人全杀死,围着篝火烤吃人肉(这个设想让柳叶在训练椅上痛苦地挣扎了一下)。不过我不愿这样做,毕竟这人做过我的男人,还留下了一个浅肤色的儿子。我只是凶狠地告诉他,立即带着他的族人滚,滚得远远的,不要再被我撞见,否则我会把他们杀得一个不留。

    马塔男人没有说话,疑虑地瞪着我。我放缓语气说:“你们离开这儿,可以向北去,老辈人传说,很早很早的祖先中就有人往北去了,再也没有回来,你们到那儿应该能找到安家的地方。”马塔男人相信了我的话,知道这儿不会再有杀戮,脸色也放缓了。

    然后我把身后那个少年推过来,对马塔男人说:“走吧,带着你儿子走,他肯定是你儿子,不会错的。”马塔男人有些吃惊,少年塞班更是震惊地瞪着我,他没想到我会把他,自己的儿子,送给外族人。我狠下心不理他。我不能留他,他的肤色比别人都浅,父亲又是外族人,在奥姆族中一向被当成异数。巫师私下常说,这个有着邪恶肤色的孩子是奥姆人的灾星,注定会让奥姆人血流成河。因为这个阴冷的预言,族人都对塞班怀有深深的敌意,只是慑于我的威望才没人敢杀害他,但我死后呢?他只有一条生路:离开奥姆部落,跟自己的父亲走。这正是我今天追寻这个男人的原因。

    塞班知道我的决定不能更改,也就狠下心向他父亲走过去,现在他看我的眼光同样充满敌意。

    马塔男人听从了我的安排,喊齐他的族人,带着他意外得到的浅肤色儿子,准备离开这儿。我让族人散开一个口子,沉默地盯着他们。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从大脑深处响起——那是神的声音。神说:

    “露西,我为你开启了天眼,你能看到十万年之后的事情,现在你看吧。你看吧。”

    于是我忽然被开启了天眼,真的看到了十万年之后的事情。我看到,那个马塔男人,其后是塞班,带着这一小群人,沿着海边朝北走,他们先在一个叫中东的地方停下,在那儿繁衍出一个很大的部落。然后又有人往东南走,到了一个叫南亚的地方,在那儿也繁衍出一个很大的部落。之后他们又分开了,一支向海岛迸发,最终变成棕色人;另一支在东亚定居,形成蒙古利亚人种,其中一小支经西伯利亚过白令海峡到了美洲,变成爱斯基摩人和印第安人;另一大支则向西北进发到了欧洲,最后变成白人。他们的相貌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但皮肤都比黑人浅得多。

    然后就是几万年绵延不绝的屠杀。在他们分散到各大洲之前,各地已经有了不同的直立猿人,像欧洲的尼安德特人和亚洲的巫山猿人、爪哇猿人。他们也是从非洲过去的,不过时间是在两百万年前。现在,带着石制和骨制武器的、有了语言能力的后来者比原生直立人更强悍,在各大洲把原住民一扫而光。这些新来者在各大洲扎下根,建立了各自的部落,建立了各自的国家,然后又是各个民族各个国家间充满仇恨的互相杀戮。

    直到某一天,奥姆部落那个巫师的可怕预言终于应验了。塞班后代中的一支,那些有着邪恶肤色的白人,乘着帆船或蒸汽轮船,带着火枪火炮,杀向自己的祖庭,杀向进化缓慢的不开化的黑人——从进化之树上说,这些黑人是侵略者的血亲,而且他们才是上帝的嫡长子。我看到我的后代扛着长长的木枷,或带着“文明”的金属镣铐,挤在黑暗污秽的底层船舱里,他们纷纷病死,被扔到海里喂鲨鱼。在北美和中南美洲,奴隶市场上的黑人男女赤身裸体,人贩子向买家夸耀着黑奴的牙口和生殖器,夸着“母畜”的繁殖能力。黑奴时代的四百年里,有一千万黑人被贩卖到美洲,另有一千万死在劫掠奴隶的战争或运输途中。

    我看清了这一切。一个十万年前的晚期智人,一个未脱蒙昧的黑人女酋长,由于神启而看懂了这一切。然后神说:

    “露西,你放他们走吗?你放浅皮肤的塞班走吗?他命定是黑人的灾星,你放他走出非洲,就得让你的后代承受这样的苦难。但你若杀死他们,可能人类就会一直局限在非洲。你自己决定吧,你的决定将影响十万年后人类的走向,你自己得为你的决定负责。”

    我所看到的真实历史,还有我能看懂这一切的天眼和智慧,汇成一个无比沉重的梦魇,压得我喘不过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为了我的后代,我应该把马塔部落杀光,但我迟迟下不了决心。这不光牵涉到那个叫塞班的儿子,还因为我其实清楚这个未来是注定的,不应该改变的。人类要想在这颗星球上存活繁衍,就得承担这些原罪。

    我在痛苦中煎熬,左冲右突,没有出路。二十二岁的马柳叶的意识无法承担如此之重,终于崩溃了。她扯下头盔,从剧情中逃离出来,泪流满面。在那一刻,柳叶在心中苦声重复少年时说过的一句话:

    “为啥是这样?为啥一定得是这样?”

    后来柳叶才知道,这样的互动式训练,即使对贺梓舟这些成熟的领导人来说,也是很痛苦的经历。面对假设情境中犀利的道德拷问,再麻木的人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所有的故事参与者在经过极度煎熬后,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放马塔人和塞班走。后来贺梓舟叹息着劝慰柳叶:

    “柳叶,这是无可避免的,生存就是这样啊。文明之河的流向从来不取决于哪个智者的选择,不取决于道德约束,而是缘于群体的冲动。就像在大雁社会里,其迁徙行为是由群体的迁徙兴奋激发的,头雁最多只能算做既定命运的带头人。如果某只有自由意志的头雁拒绝迁徙,能阻止雁群的冲动吗?不可能的。雁群肯定会抛弃它,另选一只头雁就是了。人类现在其实也正处于逃亡兴奋期,谁也拦不住。人类历史就得按‘这个样子’发展,没办法改变。不妨做个假设:如果非洲人十万年前不向外扩展,一直窝在原地,杀俘虏吃人肉,难道历史就会更干净一些吗?不是那样的。你的心灵非常敏锐,富于同情心,但——过于诗化了。”

    洋洋哥的话让柳叶哑口无言。他就像在柳叶眼前突然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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