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下来的女人 (第2/3页)
快就上到了五十坎。他用那只空着的木桶去老井里汲了水,复回到坎上,伸出另一只手,提起那只盛满豆腐脑的大木桶,大步朝上跨来。
汉子几乎是跟那最初的潋滟的晨晖一同到达坎上的,盛着豆腐脑或井水的两只木桶里,于是浮起一层明亮鲜丽的阳光。
女人看见两只大木桶原是整整齐齐的一对。
女人早已从楼梯上走下来,打开了楼下的厨房门。汉子就提着兑了阳光的豆腐脑和井水,绕过古槐,跨进女人的厨房。在碗柜旁放下木桶,汉子顺手从碗柜里拿出那只铝钵,满满装上一钵豆腐脑,稳稳地置于桌子上。而后提起装着井水的大木桶,往铁桶里倒。铁桶装满了,大木桶里的井水还剩下一半,汉子就把屋里的脸盆、水鼎什么的都端过来,将大木桶里的水倒进去。
水倒完了,汉子也不瞧一眼愣在一旁的女人,兀自提桶迈出了门槛。
古槐下,已经有人久等在那里了。
汉子下坎后,坎上人一边喝着汉子提上来的白花花的豆腐脑,一边围到古槐旁,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汉子的豆腐脑就是上口。”有人说。
“我也到坎下端过豆腐脑,那口味,是无法与汉子的豆腐脑相比的。”另一个人接着说。
“是呀。城里的豆腐坊大概有五六家,我清楚得很,他们根本没法做出这么好的豆腐脑。”
“看来,这汉子不是城里豆腐坊的。”
“那粗大的模样,那牛一样的力气,肯定是个乡下人。”
有人点头,表示赞同。一时也没了话,古槐周围一声接一声的喝豆腐脑的“吱溜”声。
碗里的豆腐脑喝完了,人们仍然觉得意犹未尽,于是有人又开了腔:“算我们坎上人有口福,能喝到这样上口的豆腐脑。”
另一个喝完豆腐脑的人把话头接过去:“这还是搭帮一个人的福。”
“谁的福?”
“汉子在坎下起码卖了半个月的豆腐脑了。他每天早晨就卖两桶,抢手得很。想想看,他虽然有的是力气,但他的豆腐脑放哪里卖不可以,非得爬这又陡又高的百步坎吗?”那人卖了个关子。
众人一听,觉得蛮在理,便一个劲儿地“嗯、嗯”地点头。他们一下子明白了,又糊涂了。
“偏偏我们坎上人有爱豆腐脑如命的,尽管城里豆腐坊里的豆腐脑不怎么样,却不论是晴是雨,每天都要早早地下坎去端一钵上来。”那人淡淡一笑,说:“汉子就是为这个人才多做一桶豆腐脑,每天往百步坎上送,我们不过是癞子跟着月亮走,沾了光。”
坎上人恍然大悟,忍不住要回过头瞟那座板装屋。
这时女人的房门却是关着的。
女人其实就坐在厨房里的桌旁,一口一口喝着汉子留下的豆腐脑,吃得好有劲、好有味。古槐旁那些零言碎语,有一句没一句地从窗外飘过来,进了她的耳朵。女人就把搁在铝钵边上的嘴巴移开了,眼眶里晶莹的泪水慢慢盈溢出来,一颗一颗滴落在铝钵里。
几天后的早上,汉子在女人的铝钵里舀了豆腐脑,又在铁桶和脸盆、水鼎里注满井水,提着木桶正要往门外迈去的时候,女人再也忍不住了,从哽咽着的喉咙里喷出一声颤颤地呼唤:“顺哥——”
汉子的步伐一下刹住了,一双长腿仿佛铁桩一样钉在地上,纹丝不动。
半晌,汉子回过头来。望着女人凄然的一双泪眼,汉子的厚唇抿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
女人一头扑过来,栽进汉子宽阔的胸怀里。
汉子把手上的两只大木桶放到了地上,一双又粗又长的手臂,把女人绕了个严实。
女人耸动双肩,在汉子的怀里抽泣了个够,然后才微微仰起一张俊脸,在汉子的黑脸上仔细瞧着。女人晶莹依旧的眼眸里泛着一种亮亮的波光。
这波光给女人又平添了一份妩媚。
“真想不到,这辈子还能喝到你的豆腐脑。”女人说,“在乡下时,我可是一天也少不了你的豆腐脑。”
汉子那沉寂的脸上也朗润起来,他粗声粗气地说:“我也怕再没机会为你送上一碗豆腐脑了。”
两人就松开来,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那么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接着,都苦涩地一笑,重又抱在一起。
“告诉我,是不是见我每天下坎去端豆腐脑,你才往坎上送豆腐脑的?”女人明知故问,不知是为了证实坎上人的说法,还是为了证实心里某一种感觉。
“嗯。”汉子点点头。
“我不相信。”女人一双小手在汉子胸膛上推了一把,企图把汉子推开。结果毫无效果,汉子一动不动,手上反而稍稍加了加力气,把女人箍得更紧了。女人埋头又说:“嫂子三天两头生病,你能轻松吗?”
汉子无语。
女人发觉汉子手上的劲儿小了许多,于是将身子悄悄退出来,依在桌边,去望汉子。
女人见汉子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云。
“你是一个人在城里开的豆腐坊,还是把嫂子也带来了?”女人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汉子不再吱声,也没有任何表示,他弯腰提起地上的两只大木桶,朝门外走去。
望着汉子宽大的背影,女人心上生出一个念头。
女人趁汉子还在坎上卖豆腐脑的当儿,不声不响地下了百步坎。
街上行人稀少,街旁偶尔一两个卖饮料和香烟的小摊贩在有气无力地吆喝着。女人走过去,拿了一瓶冰牛奶,插根吸管,慢慢吸起来。
女人手上那瓶冰牛奶快见底时,汉子提着两只木桶,从百步坎上大步跨下来。女人又磨蹭了一会儿,才把手上的空瓶交给摊贩,付了钱,远远地跟在汉子后面,往街旁一条小巷挪过去。
汉子提着木桶进了小巷深处的一座小豆腐坊的矮门。女人没有走过去,躲在墙根,瞟着那边。
只一会儿,汉子便空着双手从那矮门里走出来,而后他那高大的身影又晃人另一条小弄。
小弄外面有一条大街。
大街对面是城里最大的医院。汉子三两步迈过大街,进了医院大门。
女人心里已明白了三分。
女人赶紧也过街进了医院门,尾随汉子到了住院部,然后瞄着他走进一楼的一间病房。
隔日早上,当汉子在女人厨房里留下豆腐脑和井水,正欲出门时,女人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叠钞票塞进了汉子的衣兜。
汉子一愣,旋即就悟到了女人的意思。汉子把钱从衣兜里拿出来,放到了桌上。
女人急了,抓过钱,又往汉子身上塞。女人说:“顺哥,为了嫂子,你就收下吧。”
汉子推辞着说:“我怎能要你的钱?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从前的事别提了,那时算我们没缘分。”女人的声音很动情,“可现在我们又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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