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情绪 (第2/3页)
晚上她几乎没眨过眼,一直望着窗外的月亮缓缓地移走,最后牵来灰暗的晨曦。她是最先知道彭越要去城里上大学的,他在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就跟她透露过消息。那是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彭越没像以往那样走出校门到街上来散步,麦丽在窗前伫立了许久也未见他的影子。她当然与他无约,这仅仅是她的期望,她已不是一次两次在窗前这么默默期待了。她喜欢看他深思着在街头踱步的样子,喜欢听他的脚底踏出的浑厚、舒畅的足音。常常有晚风从街口吹进来,把他略长的头发撩乱,使他显得更加飘逸、潇洒,简直有了仙风道韵。
然而这天傍晚的街头却迟迟没有彭越的身影和足音,麦丽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她在屋子里徘徊着,时而瞧瞧远处就要西沉的残阳,时而抓起桌上的梳子,将已经梳了无数次的披肩发梳几下。最后她走出房间,顺楼梯下到楼下,然后穿过那条并不很长的石子街,向河边的镇中学款款走去。
踏进学校的大门时,夕阳已在身后滑落下去,晚自习的铃声骤然响起。麦丽远远地望见彭越的窗前晃动着的身影,她赶紧走过去,果然是彭越立在窗前发痴。大概他也看到了她,所以他的身影一闪,他的房门旋即就打开了。彭越一边邀麦丽进屋坐,一边说:“你不是已经回家了吗,怎么又来了?”
麦丽有些慌乱,她怕彭越看出她是奔他而来的,所以就掩饰道:“我找数学老师问个题。”
彭越说:“以往怎么不见你问过数学题?”
麦丽心想以往你去街上散步,我还有什么必要?这么一想,麦丽脸上便有些烧,她赶忙说:“以往不问现在就不兴问了?”
彭越笑了,说:“好厉害呀。”
麦丽将停在彭越脸上的目光移开,她瞧见桌上一封不知从哪里寄来的挂号信。麦丽伸手要去拿信,信被彭越一把夺了过去。麦丽佯装生气,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一封信吗,也这么神秘?”
彭越说:“女朋友的信。”
麦丽好像一时没明白女朋友这个词的含义似的,她脱口问道:“什么女朋友?”
彭越说:“女朋友就是女朋友。”
麦丽的目光立即黯淡下去。彭越见状,暗觉有趣,他把信递给麦丽,说:“可以公开。要不要一睹为快?”
麦丽手一挡,说:“没谁稀罕。”
彭越说:“骗你的,是一份录取通知。”
麦丽将信将疑地把信拿了过去,打开一看,果然是大学里的录取通知书。她自然很为他高兴,说:“你要请客,上大学不请客怎么行?”但旋即又泄了气,她把录取通知书装进信封,扔到了桌上。她说,“你要上大学,就不会再待在镇上了吧?”
彭越说:“当然,我不可能在镇上上大学。”
麦丽问:“你就这么走了?”
彭越点点头。
麦丽沉默了半晌,那幽深水灵的眸子显得很迷茫,她用无奈的口气问道:“你走后还会回来吗?”
彭越说:“回来干什么?”
麦丽说:“回来……回来教书嘛。”
彭越说:“好,听你的。”
麦丽脸上就添了光彩,她睁大闪亮的眸子,说:“真的?”
彭越说:“真的。”
麦丽说:“拉钩。”
两根小指便拉在了一起。
钩虽然拉了,但彭越准备离开小镇去上学的具体时间却不愿告诉麦丽。不知为何,麦丽还是知道了他的行程安排。因此那天晚上当月亮自窗外消失后,麦丽便迎着晨曦来到了窗前。那熟悉的足音从尾夜的边缘踏过来,自信之中隐含着迟疑和滞涩。麦丽的身影在窗前贴紧了,麦丽的离愁别绪也在窗前贴紧了。她眼巴巴地望着彭越自街底走过来,在她窗下伫立了片刻,然后一步一步向街口的码头挪去。麦丽再也无法自持,她转过头,咬着牙关,任滂沱的泪水冲刷而下。
麦丽远远地尾随着彭越来到码头。她本想就这么躲在背后,目送彭越走出小镇,走出她的视线,却未料彭越抬步就要登上渡船的刹那间,她再也控制不住,从那掩藏着自己的断垣后奔跑出来。像是有什么感应似的,彭越止住了前迈的脚步,他回过头,四道目光瞬间便对接上了。但麦丽没有再往前迈半步,她就那么凝视着,用她那深幽的眸子与彭越无声地交汇着、倾诉着,直到彭越再一次掉过头,坚定地迈上小船。她听到彭越站在船上说:“你回去吧,我走了。”彭越的身子在船上晃了晃,他用一种似乎轻松实则愈加沉重的口气说:“我会回来的,我们不是已经拉过钩了吗?”
麦丽低头瞧了瞧自己右手的小指。是的,就是这只小指拉的钩,好几年过去了。她依然记得这根指头与那只大许多的小指拉在一起时的感觉。可如今,小指依旧,那人却不知所踪。她又抬头望了望街那边的护栏,那个曾凸现过他的身影的地方,这时却那般空落。麦丽心中一片凄楚、茫然,那对依旧幽深水灵的眸子,一下子蒙上迷离的泪雾,世界陡然变得模糊了。
麦丽开始了她的逃亡。
七
仙姑的卜卦果然在欧阳敏的预料之中。仙姑跟欧阳敏说的大意是:欧阳敏曾经犯了一项禁忌,所以她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好在事情总会出现转机的,就看她能否在以后的日子里紧紧抓住转瞬即逝的时机。
欧阳敏觉得仙姑这模棱两可的签语,的确是对她的暗示。
欧阳敏想起那个夜露初上的夜晚。眼看着就要毕业了,可她跟彭越的关系仍然没有丝毫的进展。
欧阳敏为此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她没有太多的心思进教室,也不想待在宿舍里承受姐妹们略带嘲讽的目光,不知不觉中她就来到假山后那片葱郁的枞林里,任凭湿润的夜风吹凉热胀的脑袋,任凭厚厚的露水打湿脚下的高跟鞋。说实话,当初如果是始于一种好胜心才去追逐彭越,那么后来与彭越的交往中却已经没了太多的理性成分,因为她已被彭越那特有的魅力牢牢吸引住了。彭越不是那种初看很生动、相处却寡然无味的小生,他是一泓平静的河水,你仅仅涉足其边缘,是没法知道他的深浅的,可一旦你误人其中,才发现他不动声色的性格和含而不露的思想,以及偶尔出现的冷幽默简直就是一个暗暗的旋涡,不经意就会将你深深地吸纳进去而不能自拔。
欧阳敏已经很强烈地感受到彭越那泓深水的引力,不幸的是她始终无法进入他那旋涡的中心,彭越似在用一种力在排斥着她。欧阳敏知道这种力源自那一个叫麦丽的女孩,她在麦丽面前显得太苍白了。可欧阳敏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就这么败下阵去,她不再为过去那廉价的所谓自尊心去争强好胜,却要不遗余力赢得自己的爱情,她打算破釜沉舟,随时准备拿出最有杀伤力的爱情,她知道这种武器对彭越很能构成威胁。
也就是在那个晚上,在那个假山后杳无人迹的枞林里,欧阳敏一步步向彭越靠了过去,那情形极像猎手正在接近猎物。这是作为猎手的欧阳敏多日酝酿的结果。开始彭越并没发觉尾随其后的欧阳敏,他正在为新近着手的一篇论文冥思苦想着。他对这片枞林情有独钟,因为他那两篇曾很受好评的论文,都是在这曲径通幽处构思而成的。这天晚上他的感觉依然良好,他在挺直的疏密有间的枞树缝隙里穿行,耳边响着自己踏在沾了露水的草地上的湿润轻软的足音,情绪显得非常饱满。那个独特的立意就这么悄然而生,仿佛成功的曙光就在眼前。也许就是基于这些因素,那天晚上欧阳敏才得以向彭越靠拢,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靠拢。
后来欧阳敏对当晚的情形作过一次又一次的回想,那个低洼却平坦的草坪便深深凹入她的意念拂之不去。当时欧阳敏就是在彭越的脚步踏进那个草坪时向他靠过去的。彭越也许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那沉思着的头缓缓抬起来,又缓缓转向身后。这时欧阳敏已站在他的旁边。她身上散发着一种特殊的略带腥味的迷人气息,这种气息与那草坪里浮升起的大地的气息接近,却比那更富磁性。幽暗里彭越的目光闪一下,他似乎还吸了一下鼻翼。凭女人特有的敏感,欧阳敏明白彭越那极其微妙的肢体语言。她于是再向前迈了半步,有意无意之间就将肩膀向彭越靠过去,靠过去。
彭越就是在这个瞬间沦陷于欧阳敏的诱惑中。仿佛神话中的白面书生被狐仙的妖气所蛊惑,他在欧阳敏那略腥的气息里消解了全部的意志。彭越毕竟不是那种坐怀不乱的男人,许是这样的男人世上本来就少。欧阳敏感觉出他的手臂有些颤抖,她把那只手臂放在自己的腰间,整个身子都瘫软在彭越的怀抱里。他们就那么缠绕着、胶合着,缓缓倒向脚下的草地。在激情的浪潮里,欧阳敏也顾及不了那么多,她把彭越那只滚烫的手牢牢抓住,然后带领它向自己的纵深探去。欧阳敏轻唤着,用黏稠湿热的生命的原汁吸纳着彭越的感觉,那份略腥的气息更加浓郁了,整个草坪都被这种气息占据着。他们就像钻井工那样开掘着这种神奇的气息,然后他们被这种气息所淹没。
欧阳敏记得,当他们从那特别的气息中苏醒过来后,两人幸福地沉默了良久。欧阳敏用手在身后的草洼里撑了撑,企图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精疲力竭,恍若无筋无骨一般。可奇怪的是另一个怪异的念头突然占据了她。她的手掌明显地感觉到身后已被他们蹂躏得软塌塌的嫩草那般潮湿,她知道这是什么了,这是夜露和他们身体里渗出来的东西混合而成的。她一阵羞愧过后,无端地恼怒了,她想起一个很烦人、很刺耳的词:露水夫妻。
欧阳敏后来想,她以后所遭受到的不幸,莫非就是那次癫狂的报应?
欧阳敏想到南岳的仙姑说的签语,她以为她犯的禁忌就在这里了。她得赶快把彭越找到,也许只有跟他合作,才有可能消除那道禁忌,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欧阳敏下火车后就快步朝家里走去,她得先去准备一下,然后把彭越找回来。
八
故事的缘由也许跟那个午后的阳光以及阳光过后的阵雨有关。因此我有必要对那天所发生的事作一番补叙。事实上,那天就已经有人看见彭越在城市边缘的郊区徘徊。他实际上是在我这部小说的边缘徘徊,他虽然已从这个城市消失,但他并没有完全走出我这部小说。
那天他一直低着头,显得心事重重。也许他一时还无法忘记那个依偎在小河的臂弯里的小镇。那小镇别致得颇有些古典,还有镇上那所唯一的中学,依山傍水,尽得灵秀和风情。他在那所中学里做了两年代课教师,因而他有许多的从容和情致,品味镇里的石子街上传过来的足音的清脆,以及镇外小河浪波的清亮。当然最使他感到慰藉的,还是他教过的那届镇中学唯一的高中班的学生,他们把一份人生的真情深深地根植在了他的心底。他至今还念念不忘那一对小河般幽深水灵的眸子,它们曾闪亮在靠河的窗边,曾将他勃然萌动的心事映照出奇幻的影子。
可有一天他还是离开了那个小镇和那所中学,他要到两百里外的城市里去上大学。他记得那是一个朝雨过后的清晨,石子街面上有些湿润,晨光在无声地流淌着。他的行囊并不丰满,他知道他无法装走小镇的风情,因而他的身影显得悠长而恍惚,他在石子上踏击出来的足音音调清而且瘦。
他就那么孤寂地从街底走到街口,一直走到河边的码头。码头上空落寂寥,唯有佝偻的艄公挥篙击水的声音自水面滑过,留下不经意的丝丝涟漪。他举步上前,接近迎面驶来的小木船。艄公的竹篙在水面又划了一道弧痕,随即,一个绰约的身影自弧痕后面浮升出来。他已向船帮迈去的脚步收住了,他缓缓回过头去,那对幽深水灵的眸子正向他放射着痴迷的目光。
后来,他在他读大学的城市里谋到了如意的职业。这是他大学里的一位女同学的功绩,因为她有一位掌握着实权的父亲。自然,他的交换条件是做她的丈夫,他便顺理成章地结了婚、成了家。不幸的是他依然忘不了那个别致古典的小镇,以及小镇上那对永远幽深水灵的眸子。无数个傍晚或清晨,他常常从藏着美丽而娇媚的妻子的家中游离出来,独自一人在城市的街头踯躅。那样子像丢掉了什么贵重的宝贝再也拣不回来似的。偶尔也会被熟人或朋友瞧见,就嘲笑他是否在寻找失去的金子,他也不吱声,只轻轻地一笑,又继续他的独行。
那个有着跳荡不定的阳光的午后,他在妻子的鼓动下,又跟她试了一次,结果依然没能点燃她沉睡的欲望。性冷淡,该死的性冷淡!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跳跃着这几个医生对他叙述过的字眼,就仿佛窗外那跳跃的阳光一样,使他倍感悲哀。他撩开她那缭绕着他脖子的手臂,起身走向窗边。他想借助窗外的空气冲淡室内的沉闷,冲淡他心头的无奈。就这样,他看到窗下的梧桐树旁的身影,看到了那只无袖的手臂下头手上的梧桐叶。
然而,当他从家里来到街旁时,他却看到树下已站着一个男人,而且雨在不知不觉中下了起来,那男人躲到街边的巷口,那片青翠的梧桐叶自男人身后绕了过来……
现在他孤寂的身影已经挪向城市的边缘。大约已迫近黄昏,这里行人和车辆几近于无,并不宽敞的马路却显得很空落。路旁偶尔有一两栋毛糙的砖房,极夸张地敞开着又宽又大的门面,不用说,那和别的城市与乡村的交界处没有两样,也是什么饭店酒家、汽车修理门市部以及所谓的美容美发中心之类。他继续踽踽向前。他一点儿也没意识到他即将游离于城市之外、游离于这部小说之外。他的头顶依然跳跃着午后的阳光。他还在反反复复地嘲弄着自己:你违背了当年的诺言,为了留在这该死的城市而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你注定该遭受报应,但你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利再去捉弄当年的女孩,何况她如今有了新的朋友。所以当水淋淋的他终于被发现,那对幽深水灵的眸子终于越过细密的雨丝,越过飘浮不定的雨伞,向他抛来深情的目光时,他便显得不知所措了。他在窗帘后面鼓起的勇气已全然消失,他踌躇片刻,最后缩了缩脖子,匆忙而狼狈地逃离了大街,逃离了阵雨过后那灿烂地溅射着的跳跃着的阳光。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路边已经鬼眼般亮起惺忪的灯光,他那一直低垂着的头慢慢抬了起来,他猛然觉察到自己已走得太远。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他想起了自己家中的女人,也许此时她正等着他的回归。但他怎么也不愿意把脚步再挪转回去,至少现在他不愿意,因为现在他身后的城市里有两个与他有关的女人,她们像两堵怪诞的墙,他已被紧紧地夹在中间,似乎连喘气的力量都没有了。他想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出路只有突围,从两个女人的夹缝之间突围出去。
这么想着,他的主意便更坚定了,他抬起已停止不前的脚步,果断地向前迈出。
一不小心,他就迈出了这部小说的边缘。
九
欧阳敏清点了几件简单的行李,挎上肩往门口走去。拉开门侧身迈步的那一刹那,她无意间又瞥见了墙上的明星画,那位半裸的女明星正似笑非笑地瞪着她。欧阳敏毫不客气地回敬了女明星一眼,“哐当”一声把房门关上,把女明星那乖戾的目光关在了里面。
“神经病!”欧阳敏骂一声。她像是骂女明星,同时又像是骂她自己。
欧阳敏来到街上。她站在街边望了望阴晴不定的天空,朝汽车站走去。她知道到那个小镇去要坐汽车,那一回她就是坐着汽车去的。她想她从小就生活在这个城市里,从来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那么一个小镇,可却偏偏嫁了一个从那个小镇上走来的男人,所以她也就与那个小镇扯上了一丝说也说不明白的联系。
欧阳敏很快到了车站,她掏钱买了去小镇的汽车票,看一下时间,还有二十五分钟才发车。她走进候车室,找到了去小镇的车次牌,然后她在正对着牌子的木椅上坐下,准备从容地挨过这二十五分钟。
后来欧阳敏反反复复琢磨过那天上午的二十五分钟,那二十五分钟本来与别的时间没有多少区别,对于别的人来说,那二十五分钟根本不可能被记住,二十五分钟在人的一生中也许构不成任何意义。然而欧阳敏却从那二十五分钟开始转变思想流向,那二十五分钟不但改变了她原来的旅程计划,而且改变了她日后的人生旅程的轨迹。
欧阳敏记得那二十五分钟的起始其实是非常平凡的,那会儿她正伸手想去行李包里拿一样东西,或者口红笔,或者小梳子,或者口香糖,任何一样都行,她得在这二十五分钟里找一件事做做,不然这二十五分钟会变得像一百二十五分钟或者一千二百五十分钟一样漫长。
当她正要抽回插进包里的手时,一只不太干净的女人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欧阳敏的目光开始转移,她的目光像蚯蚓一样,从那只女人手心往上爬行,爬到手腕上,爬到袖口上,爬到肩膀上,爬到脖子上,爬到嘴唇上,爬到鼻梁上,最后爬到眉眼上。这时欧阳敏的目光再也爬不动了,它停止下来,久久地审视着那个女人的眼睛。欧阳敏觉得自己认识这双眼睛,觉得就在此前不久的某一刻还接触过这双眼睛里放射出来的目光。欧阳敏终于发现了这目光里乞怜而又挑逗的意味。她有些颓然而又有些惊异,她从身上掏出一张五元钞票放进那依然伸展着的手掌,然后她又望着乞怜而富有挑逗性的眼睛,说:“你真像一幅画上的女明星。”
说着,欧阳敏拎起身旁的行李包,站起来仓皇而逃,逃离了候车室,逃离了那双令她惑然的乞怜而又富有挑逗性的目光。
与此同时,她耳旁又响起一个男人阴阳怪气的声音:
这幅画好精彩。
尤其是那个女明星。
那女明星与你好相像。
欧阳敏一口气逃到车站门口才停下来,她抓起旁边的公用电话,伸出食指去拨精神病院的号码。号码盘在电话机上沙啦啦地响着,欧阳敏便觉得那沙啦声纯粹是那男人的声音的翻版:
沙啦啦……
这幅画好精彩……
沙啦啦……
尤其是那个女明星……
沙啦啦……
那女明星与你好相像……
最后一个号码响毕,欧阳敏拿起话筒贴到耳朵上,她对着话筒喊道:“我找一个叫宁可的男人。”
欧阳敏在电话里终于找到了那个叫宁可的男人。欧阳敏等了好一会儿,最先接电话的人才把宁可叫来。欧阳敏有点烦躁,她吼道:“你怎么半天了才来接电话?”那头稍作迟疑,说:“刚才去送了一个人。”但旋即那语气便生硬了,“你是谁?口气还不小!”
这下轮到欧阳敏发愣了。她想:也是的,我怎么一上场就吼人家,我连姓名都未报呢。她的口气变得松软了,她说:“我忘了告诉你了,我就是那个与女明星好相像的女人。”
“哪个女明星?”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她补充道,“就是我家墙壁上的那个坐在草地上的半裸的目光吓人的女明星。”
对方就猛醒般“哦”了一声,有些情不自禁地说:“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就是那位令我过目不忘的欧阳……”
欧阳敏说:“欧阳敏!”
对方说:“对对对,欧阳敏,欧阳敏。”
欧阳敏说:“你跟你的病人还是有区别的。”
对方说:“不过区别不大。你是不是想到我们医院来玩玩?这里山清水秀,绿草如茵。我给你找个好景点照一张玉照,就跟你墙上那位女明星一样。”
欧阳敏说:“收起你那套吧,谁稀罕你那鬼地方,鬼哭狼嚎的,没有神经病也会被吓出神经病。”
对方说:“那你的意思?”
欧阳敏说:“你给我出来一趟。”
打完电话,欧阳敏抬腕瞧了一下时间,那二十五分钟刚好过去。她掏电话费的时候那张车票也顺便带了出来,她瞥了瞥车票上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小镇的名字,随后一扬手,将车票和这次深深预谋过的旅程一并扔进了街旁的垃圾箱。
十
这是麦丽离开这座城市的头天中午,这天中午的阳光依然灿烂。
在那棵刻了MN字母的梧桐树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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