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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其实我们都是孽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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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其实我们都是孽种 (第2/3页)

说什么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拉起我的手,带我到饭馆去吃饭。一路上,人们都躲着我们,因为肖三娘的相貌丑陋。我不知道母亲在我考试时有没有施法,我只是感觉体内的那只黄鼠狼在叫唤。

    对于村里人的说法,我同样不以为然,如同他们说我是孽种一样。在我野草般成长的过程中,我会听到一些流言。那些流言传播者总是把无中生有的事情说得神乎其神,在丑化我的同时,也尽量地丑化肖三娘。

    他们说,野猪坳乡村曾经来过一个写生的画家,那个画家就住在肖三娘的家里。画家喜欢上了村里的一个小寡妇,小寡妇长得俏俊,画家把她当成下凡的仙女。画家不敢明目张胆地勾引她,只是把她画在画里,他住的房间里贴满了小寡妇的画像。肖三娘经常在深夜听到画家伤感的哭声。某个深夜,肖三娘推开了画家的房门,冷冷地对他说:“你真的喜欢她?”画家抹了抹眼泪,点了点头。肖三娘的话特别邪恶:“我可以帮助你得到她,你如何报答我?”画家说:“你需要我如何报答你?”肖三娘冷冷地说:“钱!”画家和她达成了这个交易。肖三娘画了个符咒,给了画家:“你只要把这个东西烧成灰,让她喝下去,她就永远是你的人了,你赶也赶不走。”画家趁小寡妇在田野里劳作的时候,悄悄地把符咒的灰放进了小寡妇装着凉茶的竹筒……那个晚上,月明星疏,村头的老樟树上传出猫头鹰的叫声,肖三娘打开了房门,站在家门口念着咒语。躺在自家眠床上的小寡妇体内渐渐地燃起了一团火。那团火越烧越旺,小寡妇在眠床上不停翻滚,口里发出痛苦的**。那团烈火烧得她昏糊,昏糊中,她眼前出现了画家的脸,她伸手去抓画家的脸,可怎么也抓不着。画家的脸渐渐远去,小寡妇听到画家的召唤:“来吧,到我这里来吧,到我这里来——”小寡妇从眠床上爬起来,走出了家门。画家的脸就像是一盏红灯笼,引导着她走向肖三娘的家。小寡妇走进了肖三娘的家门,对站在门口的巫婆视而不见。肖三娘看着她进入了画家的卧房后,就把家门关上了……小寡妇每天晚上都到肖三娘的家里去过夜,神不知鬼不觉的,直到她怀上了画家的孩子,她家里人才知道奸情。小寡妇的公婆都是老实人,不想把事情闹大,就找到了肖三娘,只要画家答应娶小寡妇,就让她跟画家走,也算是对她有个交待。画家答应了小寡妇公婆,却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离开了野猪坳乡村。小寡妇相信他会回来带她走,可是等到孩子生下来,画家也没有回来。同样一个雾蒙蒙的早上,有人在河边的水草丛中发现了小寡妇的尸体……

    我不相信,真的不相信那可怜的小寡妇是亲娘,我的亲娘是肖三娘,尽管我不知道父亲是谁,有没有父亲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人会像肖三娘那样对我好。有时,我会相信传闻中的某个细节,希望自己能够有肖三娘的巫术,画个符咒烧成灰给李文平吃了,让他能够勇敢地和我说话,这个念头后来就烟消云散,再也没有出现在我脑海。

    因为肖三娘施法术让我考上大学的传闻,村长李大忿忿不平,按他的想法,野猪坳乡村的第一个大学生应该是他儿子李文平。就在我离开野猪坳乡村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喝得醉醺醺的李大带了一伙村民举着火把将我们家团团围住。想起来十分好笑,村长李大竟然要我把大学录取通知书让给李文平,让他代替我去上大学。那些村民也叫嚷着,逼我交出录取通知书。不要说我不同意,就是打死肖三娘,她也不会同意。肖三娘赤手空拳地打开了家门,义无反顾地走了出去,暴露在愤怒的村民眼下。肖三娘平静地说:“李大,你们想怎么样?”李大蛮不讲理地说:“把录取通知书交出来,就万事皆休,否则——”肖三娘冷冷地说:“否则怎么样?”李大瞪着眼睛说:“否则把你家房子点了!”肖三娘还是冷冷地说:“你敢!你以为还是以前,你们可以为所欲为?你点点试试!”

    这时,我走出了家门,站在了肖三娘前面。

    我也冷冷地说:“你们快回家去吧,你们家的鸡都死光了,再不走,人也会死光的!”

    我十分惊讶,这不是我要说的话,这是我体内的黄鼠狼说的话。

    就在这时,有人跑来说:“不好了,不好了,村里的鸡全部死光了,刚才还好好的——”

    人们大惊失色,他们清醒过来,肖三娘是个巫婆!村人潮水般纷纷退去。

    肖三娘对我说:“孩子,你安心去上学吧,一切报应娘来承担。”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事实上,这个晚上的事情已经给肖三娘埋下了祸根。

    野猪坳破旧乡村沉寂下来,犹如一个巨大的坟墓。

    我是被上海的一所大学录取的,填志愿时,我征求过肖三娘的意见。她说:“你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娘管不了你未来的事情,娘只希望你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其实,我对上海那个地方的向往和早年的一个上海知青有关。那个上海知青叫王海荣,个子不高不矮,戴着眼镜,一张红扑扑的娃娃脸,活泼生动。他住在李文平家,却喜欢往我家跑,其他知青都怕我母亲,他不怕,总是好奇地问肖三娘关于巫术的秘密。肖三娘永远不会告诉他,他还是不厌其烦地来到我家里,肖三娘不理他,他就给我讲上海的事情。什么外滩,什么外白渡桥,什么南京路和小弄堂,最初都是从他口里得知的。

    王海荣给我讲述上海时,眼中闪烁着迷人的色泽,从他的眼睛里,可以感觉到他对上海的热爱,也可以感受到柔情之水漫过我的心地。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如此耐心地和我说话。无论他说什么,都能让我心动。我经常会痴痴地望着他的眼睛,感觉他是肖三娘之外,我最亲近的人。他和我说完话之后,我也不想让他离开,他要一直和我说话,那应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要知道我的生活多么的缺乏语言,肖三娘很少和我说话,村里人也不和我说话,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哑巴。他离开后,我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沉重的失落感,盼望着他再次到来。是王海荣,让我知道了语言的奇妙,知道了失去了语言的生活是多么的枯燥无味,在那样的岁月里,我渴望他一直不停地和我说话,没日没夜地说,那样,我幼小的心灵会开出花朵。

    他还会在一些夕阳很美的黄昏把我带到河边,坐在草地上给我讲故事,然后送我回家,还拉着我的小手。那时,我觉得自己是野猪坳乡村最幸福的人,尽管看到我的村人都投来莫测的目光。也有些人,装着好心的样子劝他不要和我们来往,他总是一笑置之,依然到我们家里来……好景不长,没想到他会在那个夏天被雷劈死。他和村民们一起在田里割稻子,天上突然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他飞快地跑到了一棵树底下,村民们来不及和他说什么,一道强烈的闪电落在了那棵树上,他和树一起烧成了焦炭……我永远记着他说话时的样子,记着他温暖的手牵着我手的情景,他死后很久,我还会偷偷地哭泣,希望他能够回来……他描绘的上海也成了我的向往之地。

    到了上海,才发现我是个不祥之人……

    苏小伞的心莫名地疼痛。

    像有一把刀子刺进了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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