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3/3页)
喃喃地说:“小四,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对你,对不起——”王小四将他的头抱在丰满的胸前,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头,轻声说:“阿牛,好好的,不要怕,有我在,我是你的小四,永远都是你的小四。”
朱阿牛狂躁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后,王小四温存地说:“阿牛,饿了吧?”朱阿牛说:“饿了。”王小四说:“我也饿了,担心你,一直都没有吃东西。”朱阿牛又抱紧了她。王小四说:“好了,我去弄吃的,吃完饭,你再抱着我睡,我不会离开你的,不会抛下你不管的。”朱阿牛这才松了手。其实,从这天起,他们的感情就开始有了裂缝,只不过他们都没有感觉到而已。在半年多的时间里,朱阿牛不下十几次歇斯底里地朝王小四吼叫,王小四一次一次地在他忏悔后原谅他,认为他只是没有走出车祸的阴影,等时间长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但这只是王小四淳朴的愿望,她没有料到,最终等待她的结果,是分手。
就在车祸后的第九个月的一天,发生了一件王小四意料不到的事情。
那天,朱阿牛正常地去上班,当他站在讲台上的时候,突然语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眼前出现了一团火球,那团火球发出尖厉的惨叫,火球滚向了那辆红色的跑车,跑车撞向红色的火球……朱阿牛口干舌燥,惊恐万状,瑟瑟发抖。他站在讲台上,那张脸扭曲着,嘴巴张得很大,十分的吓人。学生们惊叫着逃出了教室。这事情惊动了校长,校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和蔼女人,她来到了教室里,对惊慌失措的朱阿牛说:“朱老师,你怎么啦?”朱阿牛喃喃地说:“我看到了妈妈,我看到了妈妈——”校长把他带到了办公室,给他倒了杯茶。喝完那杯茶后,朱阿牛才缓过神来。他回到学校不是很久,但是教学特别不理想,校长早就想找他谈了,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情后,校长就让他先回去休息,等情绪好了再说。离开校长办公室时,他惶恐地问:“校长,你是不是要辞退我了?”校长说:“你还是先回家调整好情绪再说吧,你的课我们先安排别的老师代着,到时我们再好好商量。先别想那么多,好吗?”
朱阿牛茫然地走出校长办公室,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般离开了学校,从那以后,朱阿牛就再也没有踏入过建国路中学,从此失去了这份体面的工作。也就是这天,回到家里后,朱阿牛内心一阵一阵的恐慌,喃喃自语:“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妹妹不要我了,学校不要我了,学生们也不要我了,我是个废物,无用的废物。”这个时候,他没有想起还在面馆辛辛苦苦卖面的王小四,很多美好的事情他都想不起来了,那只邪恶的老鼠又钻进了他的脑子里,肆意地撕咬着,发出尖厉的声音,那尖厉的声音好像在对他说:“活着有什么意思,活着有什么意思,死亡才是终极的目的。”朱阿牛自身在抵抗,内心的自我在说:“不,我不要死,不要——”可是,他自己内心的声音是那么的虚弱,很快就被尖厉的声音吞噬。
朱阿牛绝望地睁大眼睛,大口地呼吸,漫天盖地的黑暗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关好门窗,拉上窗帘,走进了厨房。他站在燃气灶前,瑟瑟发抖,涕泪横流。不,不,不能这样——他的内心还在抗拒,可脑袋里那邪恶的老鼠继续在撕咬,根本就不给他抵抗的力量。他颤抖地伸出手,拔掉了连在燃气灶上的皮管子,打开了燃气灶的阀门,燃气哧哧地冒出来。他木讷地走出厨房,也没有把厨房门关上,来到客厅,颓然地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天然气从厨房进入了客厅,渐渐地弥漫。
朱阿牛闻到了那古怪的味道。渐渐地,平常难闻的天然气在虚幻之中变成了一种妖冶的迷香,他在妖冶的迷香中沉沦,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不能自拔。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大脑越来越迷乱。突然,他睁开了眼睛,他看到有个人站在面前,瞪着凌厉的眼睛,愤怒地说:“你这个孬种,怎么能够这样?”那是妹妹朱阿芳,她的脸是惨白的,就像一张白纸。他淡淡地笑了笑:“你管了我那么多年,为什么死了也还要管我?我很快就解脱了,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他重新闭上了眼睛,不想看见妹妹的样子,他只想静静地等待死亡。
他感觉到了痛苦,浑身抽搐,呼吸越来越困难,脑袋疼痛欲裂,在他的周围,有许多老鼠在吱吱冷笑,也有人在哭泣,哭泣的人是谁?他隐隐约约地记起了王小四,是她在哭?是的,她在哭,这是世上唯一一个会真心为他哭泣的女人。不,我不要死,不要——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软绵绵的,就像一团棉花。渐渐地,他要窒息,要昏死过去。
这个时候,在门外面,有个人使劲地抽动鼻翼,他也闻到了从朱阿牛家门缝里渗出来的天然气的臭味。他就是住在朱阿牛对门那户人家的男主人,一个脾气暴躁的粗壮汉子,经常在深夜和老婆大吵大闹的男人,他是平常让朱阿牛讨厌又痛恨的男人。有天深夜,朱阿牛听到他暴怒的号叫以及女人的声嘶力竭的呼救声,朱阿牛实在忍不住了,不顾妹妹的劝阻,冲出了门,敲开了邻居的家门。他看到那粗暴男人愤怒的脸,粗暴男人手上拎着一把菜刀,举过头顶,对他吼:“滚,别多管闲事,否则连你一块儿砍。”说完,他就把门重重地关上了,紧接着,又传来女人呼天抢地的喊叫声,还有菜刀在剁什么的声音。朱阿牛惊恐万状,回家对朱阿芳说:“不得了了,对门杀人了。”朱阿芳说:“别多管闲事。”朱阿牛焦急地说:“不行,赶紧报警,否则要出人命了。”后来警察来了,是虚惊一场,粗暴男人并没有用菜刀剁他老婆,而是在剁排骨,他是因为排骨的做法和老婆发生了争执,说了老婆几句。他老婆是个很作的女人,就不依不饶地和他大吵起来,他就拿排骨出气,边剁排骨边吼叫,女人也配合他没完没了地喊叫。
男人闻到天然气的臭味之后,大喊了声:“不好,是煤气泄漏,要是爆炸了,我家也完了。”
他的确是个急性子,力气也大,不管三七二十一,几脚就踹开了朱阿牛的家门,赶紧冲进厨房,关掉了燃气灶的阀门,又打开了厨房的窗户。紧接着,他挨个打开了朱阿牛家里所有的窗户……是这个男人,救回了朱阿牛的一条命。不久,这个男人一家搬离了这里,朱阿牛和他再也没有联系了。也就是这次自杀事件后,朱阿牛才知道自己得了精神上的毛病,王小四也才意料到问题的严重,在此之前,她都以为朱阿牛只是没有走出车祸的阴影,她认为时间会改变一切。
朱阿牛第一次去精神卫生中心就诊,就是王小四陪他去的,王小四希望他通过治疗会恢复正常。遗憾的是,那过程太漫长,在这漫长的过程之中,朱阿牛非但伤害自己,也深深地伤害了王小四。就在朱阿牛接受吴文鑫医生治疗八个月后,王小四离开了朱阿牛。
吃完面,朱阿牛离开了王记面馆。
走出王记面馆,朱阿牛在阳光下感觉到了忧伤,他心里隐隐作痛,失去王小四,也许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现在覆水难收,她已经结婚了,除了伤怀,他还能怎么样?流逝的时间和情感都不可能回来,就是能够重现,也不可能和从前一模一样了。王小四是多么细心的一个人,就是分手那么久了,她也可以感觉到他艰难的处境。他出门后,她追了出来,喊住了朱阿牛:“阿牛,你等等。”朱阿牛停住脚步,回头望着阳光下的王小四,她圆圆的粉嫩的脸被阳光染得生气勃勃。她笑出了两个甜美的酒窝,轻声说:“你家一定乱得一团糟了吧,得空我过去给你收拾收拾,看你身上穿的衣服都多久没有洗了?有味儿了。”朱阿牛心里颤动着,他突然有亲吻她的欲望,但他克制住了,她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朱阿牛笑了笑说:“谢谢你,你做你的事吧,我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秋风从门里探出头,看了看他们,眼神怪异。朱阿牛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