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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鱼刀 (第1/3页)
黑三回到半边街的时候,七爷已逃离墨香园。
黑三回到半边街的时候,夕阳正浸在雄河里面,洇了一滩浓重的黑红,把半边街的拙朴和黑三的情绪,映射得分外辉煌。
不就是一场小小的农运吗?黑三横竖悟不明白。要知道,七爷可不是等闲之辈,几把系着红绸子的钝刀也吓唬得了?黑三将脑袋左右摇了几下,脸上涂着疑惑。黑三决定离开墨香园。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骤起的晚风撩起他的衣襟。一道白光遂从他的腰际闪出。
那是把刀子,鲤鱼形。
被七爷请做排佬大前,黑三是这半边街蛮雄的屠户。他的猪杀得极有水平,见红快,皮毛除得干净。所以半边街人逢年过节或婚丧喜庆,非请黑三杀猪不可。杀了猪,主人给三升米做工钱,猪尾巴上那四斤屁股肉,也归他拿回去煮浮汤肉吃。黑三的日子于是过得并不赖,他为此很得意。
“黑三,你男子汉大豆腐,一身力气,就捉着几头关在栏里的猪捅,算是雄河边上的男人?”
有一天,七爷拍了拍黑三的肩膀,故意改大丈夫为大豆腐,激黑三。“我有几码木头,要雇个排佬大放到洪水去,不知道你怕不怕雄河里的乌龟把你的卵咬了去。”
排佬大就是二老板,是排帮的头儿。黑三小时候就跟父亲放排走雄河,跑洪水,水上功夫深,当然不怕乌龟咬卵。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扔了屠刀,组织起一个排帮,撑着长长的木排就下了洪水。
当排佬,抢水道,争码头,免不了要跟恶人打交道,有时甚至要拿出拼死拼活的劲头,搅他个鱼死网破。一来二去,黑三渐渐就悟出了一个道理:人活在这世上,就是要恶。故此,他与人争斗时,就毫不顾惜自己的四两小命。
这次放排至洪水,因与人争码头,黑三就带着自己排帮的兄弟,大打出手,竟将人家一排人全都击落水中。黑三自然得意,站在排头打野喊。谁知身后冒出一个狭长的脑袋,拿着雪亮的刀子向黑三猛扎过来。黑三感觉到脊背上一股袭人的冷风,情知不妙,赶忙将身子就势一斜,那刀子于是狠狠地刺进他的臂膀。只是黑三究竟是黑三,但见他一个金鸡独立,旋动右脚,往身后便一扫。那人本来已在排沿上站稳,不想黑三这一扫,竟把他扫出去好远,咚一声落入水中。待黑三回过头来,那人很快又从水里伸出那狭长的脑袋,冲黑三吼道:“刀子就留在你身上了,咱们后会有期!”之后那狭长的脑袋就从水面消失了。
黑三这才悟起身上还有把刀。低首去瞧受伤的手臂,发现那把斜插在臂膀里的刀子,已被喷涌而出的血液染得绯红。黑三将刀子拔出来,去水里洗尽血迹,竟是一把上等的鲤鱼刀,锃锃地喷射着寒光。“好刀!”黑三不禁叫道,挥刀往水中砍去,水里裂一道细痕,却无丁点水声。
黑三拿着鲤鱼刀,兴冲冲地回到半边街。不想七爷已不在。黑三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七爷竟会栽倒在那几个搞农运的毛头小伙子手里。说实在的,黑三这辈子出生入死,见过和碰过的多得很,但直到今天,他真正佩服的,还是七爷。想想看,这雄河上上下下几百里,有谁不知道七爷的赫赫大名?别的不说,就说那次前清的刽子手在雄河岸边的草地上剁七爷的脑袋,七爷是何等的壮烈而威风!
那时黑三才十余岁,仿佛听说七爷因犯了什么死罪,朝延派命官前往半边街捉拿他,并且就地正法。七爷倒好,一步不离半边街,待在他那红漆槽门黑漆巷的墨香园里等死。命官进屋后,他就服服帖帖地让他们绑了双手,牵往街外的雄河岸边。那是个正午,恰如古书上所说的午时三刻。太阳惨烈,河面冒着绿蓝绿蓝的热气,两岸层层叠叠观热闹的人虽然兴奋,却被烤得蔫了巴唧的。七爷昂首挺胸,血气方刚,满面红光,自然见不出半点惧色。开斩了,刽子手的大砍刀闪着逼人的亮光,呼地朝七爷的脖子劈去。观热闹的女人和孩子们早捂住眼睛,将头别到一边。男人们虽然眼睛鼓得很大,全身的血液却不由自主,全涌到了猛跳的心口上。
嘣!终于听到一声响。却很怪异,刽子手的砍刀根本就没劈进七爷胀鼓鼓的脖子,相反被很不客气地弹了回去,就仿佛七爷的脖子并没有长肉,却是用厚厚的牛皮绷起的圆鼓,而刽子手的大砍刀成了一根鼓槌。
再劈,又被弹回。
劈第三轮的时候,刽子手脸色惨白,双手发颤,砍刀已无法举到平肩的高度。最后,刽子手双脚一歪,再也支持不住,软到了地上。那七爷仍然山样屹立着,面不改色,镇定自若。一旁的命官,当时也吓出一身臭汗,只得仓皇回京,细细奏明皇上,皇上念七爷命大,赦了他的死罪。大难不死,七爷的心便开始膨胀,他狠下功夫,经营生意,购山买田,积聚起的家财,一天厚似一天。后来还派儿子东渡日本留学,以图远志。要不是农运来得这么快,七爷恐怕早就有了大的动作。
七爷不在,排佬大已当不成,黑三感觉有些茫然。还是重操旧业,给人杀猪去吧。可黑三生来死去,颠了那么多年,他不确定自己还沉得住气,去干这规规矩矩的营生。黑三晃着衣襟,时不时摸摸腰际的鲤鱼刀,就这么幽灵般地在墨香园周围转悠了两天。
第三天,黑三一转一转,便转出街口,到了当年清廷刽子手剁七爷脑袋的雄河边上。河面上没有绿蓝绿蓝的热气,河岸臂膀一般拥着雄河,不见当年七爷威风大振的丁点痕迹。如今这里已成为雄河上有名的落叶渡,南通桂林,北接衡邵,来往商贩络绎不绝,很是繁荣。就是到了夜晚,生意人或要赶时间,或因白天炎热,晚上凉快好上路,也有撑着竹篙过渡的。那柳叶一般的木船就泊在河岸,没人过渡时,就静静卧着水波,有如处子。船佬已回到半边街去了,船上难得见着人,过客总是自己撑船过渡。有时船恰巧在对岸,过客也不着急,只稍候,对岸的石坎坎上,就会出现挑着货担过渡的人。也有的过客不会撑船,搓着手正急躁的当儿,河中的渔人或撩波耍浪的顽童,已起动翅膀似的双臂,凫水近船,替你撑往对岸。
这天傍晚,渡口却一阵难得的宁静。唯见黝黑山影浸润水底,间或一丝悠然的颤动。黑三的感觉就莫名其妙地跟着悄悄振了一下。他的手慢慢摸向腰际,接着刷地抽出了那把鲤鱼刀,举到齐眉的地方。左瞧一瞧,右看一看,还伸出舌头舔了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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