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麻雀与寒鸦 (第3/3页)
老板的口中,助他服下。
金繁见状有些诧异:“这可是百草萃……”百草萃极其珍贵,能解百毒,也可百毒不侵。
宫子羽瞪了他一眼:“药比人命重要吗?”说完他起身吩咐,“你立刻将他送回宫门医馆,去找三少爷宫远徵,看看他有没有办法解毒。”
金繁领命:“好……但是新娘中潜伏了一名刺客,这么严重的事情,得先告诉执刃吧?”
宫子羽犹豫了一下:“先不要告诉父亲,无锋在江湖中作恶多端,父亲向来憎恶,如果他知道新娘队伍里有刺客,那估计所有新娘都得遭难……”
“那怎么办?总得说吧?”
宫子羽很快有了打算:“我去找我哥,大哥一定有办法。你快去找宫远徵。”
车轮碾过被染红的雪地,留下长长的两道印子,金顶马车迅速驶向宫门。
无锋首领密室里,因为点了灯,空气有些稠密。
寒鸦肆送走了云为衫,回到无锋复命。他和同样完成任务的寒鸦柒站在首领密室内。此时,佛龛一样的洞口透过火光的照射,不再是漆黑一片,里面分别坐着人。洞口竖着的绢纸屏风上,印着男女老少的各色投影,但却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难以打量身形与样貌。
正中的佛龛里也端坐着一个人影,许是穿着披风的缘故,看起来身量更高壮些。
首领室内是小声的窃窃私语,直到正中佛龛里的人出声。
“人已经送到了?”
寒鸦肆上前复命:“是的。已经顺利进入旧尘山谷。”在正中首领的左边,另一名首领也开了口:“很好。”
正中首领冷冷一哼,道:“这才是第一步,有回音了才能说是很好。”
左边那首领立即噤声:“嗯……是,是。”
虽说是各大门派共同组成的无锋最高权力机构,但不难看出,其他首领对正中的首领似乎言听计从。
接着,位于正中右侧的首领说:“这么多年来我们往宫门里送进了无数魑魅魍魉,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希望这次不会又是无功而返。”
“不知道这次能撑到什么时候啊。”又一个首领问。
正中左边的首领答:“如果顺利的话,新娘里的那个魑应该已经死了。”
寒鸦肆脸色苍白,沉默不语,牙关咬紧。
正中的首领喊了一声:“寒鸦柒?”
寒鸦柒立即上前:“属下在。回首领,已经按照命令,袭击了宫氏山谷外的前哨据点,并且故意将新娘里面潜伏有刺客的信息透露给了据点的人。”
正中右边的首领问:“那他有否怀疑?”
寒鸦柒胜券在握:“药铺老板和我们推测的一样,用看起来像服毒自尽的招式诈死。为了让他相信我们是真的要杀人灭口,我已经按计划用那柄专门打造的锋刃极薄的短剑扎进了药铺老板的胸口。看似致命,但实际上避开了要害,刀刃极薄,出血不多,不会伤及性命。药铺院落中也特意留下了他们的快马,我想,不出意外的话,他已经骑着马回到宫家报信了。”
饶是那哨点的药铺老板再精明,也躲不过他的计中计。
寒鸦柒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刀刃虽薄,但却淬有剧毒,毒性两个时辰后发作,按照那匹快马的速度来说,应该刚好够他抵达旧尘山谷。所以,他只能来得及留下他自己深信不疑的这个线索,随后断气,宫家也就无从继续追问细节。将死之人,其言必真。没人会怀疑一个死人的临终之言。”
此言一出,屏风里的各位首领都动了动,正中左边那首领赞道:“很好。”
正中那首领也终于满意:“……现在确实可以称得上很好了。”
寒鸦肆垂在身侧的指骨捏紧,他忍不住低头开口:“请恕属下愚钝。云为衫虽是最低等的魑阶无锋,但属下也精心训练数年,耗费了大量资源和心血。这样主动暴露她的身份,属下不明白……”
一声嗤笑传来,寒鸦柒歪头看他:“孤掌难鸣,狼行成双,这么重要的任务,怎么可能把所有风险都压在一个人身上?我负责训练的一个无锋也在今天以新娘子的身份进入了山谷。而且,我觉得她成功的概率可能还要大一些。毕竟,她是‘魅’。”
寒鸦肆:“可是——”
寒鸦柒笑了笑,打断寒鸦肆。
“别可是了,寒鸦肆,你小时候玩过斗蛐蛐儿吗?”
正中的那首领默认:“暴露身份,就是要让宫门在今天找出这个无锋。一个无锋死了,另外一个无锋才会更加安全。”
“可是,宫门一族一向小心谨慎,如果他们为了万无一失,将新娘全部杀死,那我们的计划不就前功尽弃了?”寒鸦肆隐隐不安。
另一首领笑道:“那不至于,宫门又不是无锋,哈哈哈哈——”
他笑了几声,发现整个石室鸦雀无声,笑声便很突兀地停下了。
寒鸦肆站在原地,盯着眼前屏风上一个个沉默的人影,没有说话。
宫门内,殿廊院壁高低有致,各有风格且颇具底蕴。
精致但古朴的庭院里,廊檐交错穿行。廊木皆素雅而色沉,看起来年代久远,庭院里散发着木料的香气,常年被山间的烟气笼罩着。
穿过重重曲折廊檐,宫子羽脚步匆匆地向宫唤羽的房间走去。
宫唤羽此时正站在案桌前,他身长挺拔,儒雅端方,但为宫门少主,历练多年,眉宇间已有严肃之气。他面前的桌上有一张铺开的地图,一些棋子样的标记分布在地图上各处,他正在琢磨着山谷中的警戒事务。
殿外突然一阵喧闹,宫唤羽忍不住抬头。
门外侍卫阻挡着宫子羽:“公子,少主正在——”
然而宫子羽完全没有理会,直接闯进了羽宫正殿。
宫子羽大喊着:“哥!哥!”
羽宫正殿严肃、静谧,宫子羽忽而察觉出不妥,立即停下了脚步,他的话也停在了嘴边,随即听到了一阵大声的训斥。
“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音色低沉而威正。
宫子羽走近了,才看见房间里的样子,他的父亲竟也在。
宫鸿羽为时任宫门执刃,阔面重颐,峥嵘生威,执刃袍下身姿挺拔如苍松。他负手而立,剑眉入鬓,鹰一样的目光凌厉地盯着宫子羽。
宫子羽被他一瞪,全然没了刚才的急躁之色,只能压低身子:“父亲大人……哥……”
宫鸿羽强势,又一向对他严苛,只冷冷地说:“叫执刃和少主。”
闻言,宫子羽面色难看,他咬着牙,仿佛用沉默抗议和反叛。
宫唤羽见两人面色都有些紧绷,只好柔声岔开话题。
“子羽,怎么了?找我何事?”
宫子羽抬起头,打量了一眼父亲严厉的面容,有些犹豫要不要说。欲言又止间,他就听见宫唤羽紧张地询问:“你受伤了?”
宫子羽不明所以:“嗯?”
“你袖子上有血。”
宫子羽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沾了那药铺老板的血,思前想后还是开了口:“我回来的路上救下了一个身负重伤的前哨据点的人,他告诉我说……”
“说什么?”宫鸿羽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宫子羽便没隐瞒:“……说进入峡谷的这批新娘里有一个潜伏进来的无锋刺客……”
宫唤羽眉头倏忽紧蹙,他与宫鸿羽对视一眼,又问:“子羽,你可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知道,所以我立刻来找哥……来找少主……”
宫鸿羽并未开口,宫唤羽已有计较:“你有没有问是谁伤了他?目的是什么?新娘中有刺客这个信息从何而来?”
问题一连串袭来,宫子羽愣了一下:“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宫鸿羽泰然自若:“那个重伤的人现在在哪儿?”
宫门医馆正对一碧浅池,过了栈桥,就能闻到常年浸润的草药味。几乎每一进门、两廊檐壁都有药柜抽屉,无数奇珍异草和珍贵药材置于其中。若是嗅觉敏锐,此刻还能闻出一阵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宫子羽领着父兄两人,快步走进医馆的伤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药铺老板早已面如纸色,嘴唇死黑。
站在一旁的金繁看见执刃和少主,行了一礼,才低声说:“禀告执刃,已经……死了……”
被送进医馆不久,那药铺老板便重伤不治,气绝身亡了。
宫唤羽眉头微动,用旁边的仵作器具小心撩开尸体的衣襟,能看见胸口上一道细如发丝的伤口,而伤口周围已经扩散开一圈明显的中毒痕迹,呈紫黑色。
宫子羽心头一沉。
宫唤羽抬起头看向父亲,神情有疑:“刀刃这么薄……”
宫鸿羽没有说话,似有思量。宫唤羽深吸一口气,拿定主意:“必须把这个潜伏在新娘里的无锋找出来。”
宫子羽犯难:“哥,这么多新娘,你可有线索?不然该怎么找啊——”
“不用找。”宫鸿羽冷肃地打断了宫子羽的话。
宫唤羽和宫子羽都有些惊讶,同时抬头看向父亲。
“无须冒险,全部处死即可。”
宫鸿羽鹰隼似的双目深不见底。
听罢,宫子羽脸色大变,果然父亲秉承着“宁错杀,勿放过”,宫子羽并不认同。而宫鸿羽已经转身走出了伤病房,他只好快步疾行跟在父亲的身后。
“父亲!父亲!”
宫鸿羽置若罔闻。
宫子羽着急,质问道:“为了一个刺客,就要杀掉所有的新娘,这么滥杀无辜。我们和无锋有何区别?”
宫鸿羽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
“这个刺客潜伏进来是为了来刺杀宫氏族人,你竟然认为杀人者‘无辜’?”
“那其他新娘呢?又不是每一个都是刺客!”
“我一生闯荡,冒险无数,但我从来不拿家人的性命冒险,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风险,也绝不可以。”
宫鸿羽的言辞不容置喙,宫子羽一怔之下不由得急切上心。
“那……那就先把她们关起来,找出刺客就行了吧?如果所有新娘进入宫门就惨死,你让江湖上的人怎么看待我们宫家?”
宫鸿羽虽停步,却是心如坚石:“这个江湖在无锋的恐惧威胁之下早已没有了正邪。宫氏一族没有向无锋屈服,还能独善其身,安居于山谷,正是因为我们素来小心谨慎。”
说完,宫鸿羽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宫子羽在原地。
宫唤羽从他身后走过来,拍了拍他落寞的肩膀,小声说:“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去找你。”
看着父兄走远,宫子羽胸口起伏着,若有所思,不一会儿对一直沉默的金繁开口。
“金繁,跟我走。”
夜幕降临,太阳沉入山峦间。
宫门大门高耸在一面陡峭的山崖之上,大门面前是四通八达的水域,所有到来的货物、旅人和商贸货船都停靠在此处码头卸货、交易。
四通八达的水系两岸,还有不少贩夫走卒,密织的河网停着各种各样载满货物的船只,上面堆满了布匹、水果、鲜花、蔬菜和肉食。与往日不同,此刻水面上还多了很多装扮着红绸彩灯的花舫,灯笼晃晃地飘荡着,灯笼下面坠着随风而动的绣幡。
宫门选婚,大喜之日,那些花舫都是新娘们的嫁船,由远及近纷纷驶来。
夜色渐渐浓稠,两岸灯火闪烁、摇曳,倒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此刻,云为衫坐在其中一艘花舫上,她双手放置于膝头,盖头的花穗随着行船摇摆,她看不见去路,只能任凭船头的船夫撑着船,往码头前进。
终于花舫停了下来,感觉靠岸了,云为衫盖头一晃,始终无法看到船外面的情景,直到一只细白的手伸来,示意要牵她下船。她伸出十指蔻丹,扶了上去。
岸上是坚硬的石板,厚重,层阶递进,云为衫只能看见自己红色绣鞋的脚面,高高的台阶在她眼前延伸,一路往上,就是巍峨的宫家大门。
所有新娘子整齐地排着队列,由宫门的侍女牵引着,陆陆续续往上走。
奇怪的是,原本四周嘈杂嬉闹的声音很快变得越来越细微。前面的那一位新娘突然停下了脚步,所有新娘都站到了台阶上。前方就是宫家大门,但此刻宫门森然紧闭着,完全没有开门迎亲的迹象。周围异常安静,这和云为衫料想的完全不同。
没了动静,新娘们都忍不住疑惑。
排在队列前头的新娘上官浅站在原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察觉了有什么不妥,于是,她伸手掀起了盖头,那花穗子轻拂过她的脸,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潋滟面容出现,唇红齿白,玉质天成。只是很快,那如同娇艳花朵的面容就被恐惧的神色占满。
上官浅看着周围已经站满了披坚执锐的侍卫,数十把弓箭拉满了弦,箭头全部瞄准自己,箭头闪烁着暗绿色的光芒,一看就涂抹了剧毒。
“啊?!”她的眼里迅速涌起害怕的泪水,尖叫声引起了其他新娘的骚动。
云为衫也从盖头下方露出的视线空间里看见了瞄准自己的箭矢。
怎么回事?她深吸一口气,面色沉着、冷峻,飞快地思考着如何应对。随即,她轻轻掀开了自己的盖头,须臾之间,她的面容就已经从刀锋般冷静迅速变成了柔弱女子的惊慌失措,她看着眼前的利箭,吓得柔弱地后退两步,跌坐在台阶上。
寒风从江面上吹来,吹乱了她们的发髻,吹皱了喜色的灯笼。云为衫和上官浅在慌乱中抬起头,同时看到了站在远方高处山崖上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
那男子身着黑衣,披着毛色鲜亮的黑色大氅,几乎与天色融为一体,面具下露出的漆黑眼瞳却映着水面的湖光,亮若天星。
此刻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同样高大挺拔的随侍,手背上有一枚绿玉。那男子缓缓摘下面具,风吹开他的头发。是宫子羽,他眉头紧锁,看着宫门口被箭矢包围的新娘。他一眼就看见了那张脸——羸弱、无助,却明艳、生动。
宫子羽居高临下,侧着头打量云为衫,两人隔着山崖遥遥相对。云为衫也正看着那个清俊的年轻男子,突然身后发出一声惨叫,一个新娘应声倒地。
宫子羽俯视着,远远听见弓弦拉动的声音以及女子凄厉的叫声。一个又一个鲜红的年轻身影陆续倒下,包括云为衫,纷纷跌落在台阶上。宫子羽的眼睛被风吹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