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丝丝入扣,光前启后 (第3/3页)
知道,这在后世,叫做恋智。
他将薄被揭开,缓缓站了起来。
李春芳走到孙女和儿子中间,看着下方侃侃而谈的王世贞,开口道:“老头子我本来是要下去坐镇的,寻思会后再去宫里面圣,没想到却直接被王世贞请了上来。”
“想来是陛下有所吩咐?”
李春芳在内阁是老好人,在家也向来是和蔼家翁。
李白泱脸上不由自主露出孺慕之色,轻声道:“大父,陛下确是有些话让我转告您。”
李春芳点了点头,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说罢。”
李白泱回忆片刻:“陛下说,就像通政司的报纸只能在北直隶通行一样,他的学说哪怕有着诸多铺垫,也难免受限于地域。”
“如今浙中王门,南中王门,泰州王门,几乎便是以南直隶为腹心流传……”
李春芳恍然。
他直言不讳:“陛下要我替他在南直隶撒播学说?”
李白泱点了点头:“不止是学说。”
“今日文会后,他会允准王公、袁公等人,在通政司的指导下兴办报纸,南直隶则由大父来审读。”
李春芳看了孙女一眼。
好一个“指导”,好一个“审读”,孙女现在连说话的古怪劲儿,都跟方才在下面阐道的皇帝如出一辙。
他没有立刻答应。
反而陷入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半晌。
他才看向孙女:“陛下是如何安排李家的?”
安排这个词用得很委婉。
但李白泱自然明白自家祖父的意思,她斟酌片刻,缓缓道:“陛下会赐我金册金宝。”
李春芳微微颔首。
这样说,就是只封贵妃的意思了。
李白泱又看向自家父亲:“陛下说,我父这一支,需得从兴化县李家,分到京城来。”
李茂年一惊,有些惶恐地看向李春芳。
李春芳见状,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跟儿子解释了一句:“这是陛下的信赖。”
他又看向孙女:“封爵呢?”
外戚封爵是常例,但在如今这位天子的任期内,却并不安稳。
就如同李春芳所经历的嘉靖朝一样。
世宗登基之后,便“封爵日滥,以至爵赏无章,转相承袭,禄米岁增,国用愈诎”为由,命“魏、定、彭城、惠安袭封如故,余止终本身,著为令。”
这就一句话就削去了数十外戚的爵位——就像今上对湖广宗室做的事一般,差别在于,后者更狠,干脆形成了定制。
所以,李春芳一家的封爵,他不得不提前过问,生怕孙女不讨皇帝喜欢,以至于刻薄相待。
李白泱摇了摇头:“陛下没说。”
小朱当然没有说,但陈太后说了,世袭罔替的伯爵。
不过,小李此时并不想跟李春芳说。
李春芳闻言,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楼下台上的论道,还在继续。
李春芳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孙女:“好。”
很简短的回复。
李白泱开怀一笑。
此时,楼下的辩经已然接近尾声。
因为皇帝起身离开了坐席。
李春芳见状,朝孙女行了一礼:“那臣先告退了。”
君君臣臣,后宫同样是女君。
李茂年有些别扭地有样学样朝女儿行礼。
李白泱中途想去制止这种私下的礼节,却又想起皇帝平日的做作,最后还是生生忍到二人行完礼,才嘱咐道:“阿父与大父注意将息身子,我听陛下说,今年各地都越来越冷了。”
一番寒暄后,李春芳才带着儿子退了出去。
……
朱翊钧口干舌燥地结束了今日的人前显圣。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起身离开。
当然,来之前是哪些人,走的时候,自然也得整整齐齐。
蒋克谦将矢服收入袖中,恭谨站在皇帝身后,不知道说些什么。
朱翊钧倾听了片刻,才释怀地点了点头。
而后才推门而入,迈入房中,朝李白泱展颜一笑:“李选侍好快的省亲,朕还说见一见李公。”
李白泱恭顺行礼:“父亲与大父见陛下离席,便主动离去了。”
朱翊钧实在口渴得紧。
他将李白泱扶起,顺势将其面前还剩的半杯茶仰头一饮而尽,而后才长出了一口气:“走罢,咱们回家。”
说罢,朱翊钧转过身,示意李白泱跟上。
一众太监早已等候在外,李白泱走到皇帝身边:“臣妾今日似乎白来了,也不知陛下今日辩经结果如何,可还称心?”
朱翊钧下意识摸了摸下巴,撇撇嘴:“不知道,先等反应飞一会。”
一行人出了会馆。
馆外自然没有什么闲杂人等,围着来看猴。
毕竟皇帝出行,都是要提前清场的。
当朱翊钧走到别苑大门外时,王世贞再度出现。
只见其手里捧着一卷画,提着衣袍下摆,一路世贞小跑,来到皇帝面前。
“陛下,这是钱穀钱公为今日文会所做之画,因不慎显露陛下天颜,臣思来想去,不敢僭越收藏,便斗胆呈给陛下。”
朱翊钧暗赞一声。
果然不愧是搞文盟的人,连周边都准备好了,真是滴水不漏。
他一边接过,一边朝郑宗学吩咐道:“稍后交给翰林院临摹,并由通政司拓印刊载。”
说罢,朱翊钧打开画卷。
映入眼帘便是一方会场。
会场外,花花绿绿的小人,围拢在场馆之外,窃窃私语。
场馆内,台下共九九八十一人,或老或少,席地而坐,如痴如醉。
台上七人,似互相昂然抗辩。
视角很远,着墨却尤为清晰。
而着墨最清晰者,除去坐在旁边的王世贞,便是一名身着燕弁服的少年。
其站在中间,面目几乎以神圣作态,挥斥方遒,意气风发。
一侧是钱穀的用印,以及大大的双关标题。
其曰——《万历论道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