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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先天纯粹,一念之微 (第1/3页)
皇帝来的很突然。
说的话同样显得很突兀。
但无论是薛应旂,还是王畿,都没有多余的话。
既没有像王世贞预料中的那样一个劲地瞠目结舌,也没有像话本中一般,对皇帝百般刁难,强令自证。
几人很快收敛了惊讶的神情,不约而同地静静看着皇帝。
钱德洪沉默片刻后,自嘲一笑,赞道:“陛下果是圣君!内圣外王的好圣君!”
朱翊钧不仅没拿架子,反而再度自谦道:“学生如今坐的不是龙椅,只是一把矮椅,诸公若是看得起,不妨称学生一声居士。”
钱、王、袁、薛四人,连带李贽、王世贞,一同起身执礼:“长惟居士。”
与什么道君真君一类群臣陪玩的角色扮演不同,这一声居士,真真切切地彰显着朱翊钧如今的经学地位。
朱翊钧含蓄回礼:“诸公请了。”
众人落座。
袁洪愈好奇看向皇帝:“还未请教居士,方才那篇雄文作何题名?”
朱翊钧认真回道:“当不得袁公雄文之赞,劣作是一篇文献综述,其名为《纯粹理性与实践理性:儒门学派之浅见》。”
袁洪愈闻言颔首,细细品咂片刻,忍不住再二再三颔首。
他神情含蓄:“居士学问做的不错。”
朱翊钧笑而不语。
王畿声音略有涩然,缓缓开口:“见得袁公时,老夫还在感慨百花齐放,此时见得居士,已然唯恐是引蛇出洞了。”
他便是如今阳明后学的扛鼎之人。
认为良知本体就是虚寂,要体认这个本体只有从悟上入手,一切外在的功夫都是多余的。
作为任心使性的张狂鼻祖,说话也没有太多顾忌。
他当初便是因学说不为夏言所容而被黜落。
颜山农因为指斥“专制”,惨遭构陷下狱。
梁汝元倡行师友交通形成势力,即所谓的“党会”,而屡遭下狱、缉捕。
王畿对于皇帝的突然现身,已经戒备到了极点。
虽说学说不以个人殒命而消亡,但皇帝的态度,对学派生存发展的环境,有着难以忽视的影响。
朱翊钧闻言摇了摇头,真心实意与王畿开解道:“儒门辩经,岂有世俗强权插手的余地?”
一旁的薛应旂不知道王畿神色变幻个什么劲,他适时插话:“此时方知今日之会题名之由来。”
也难怪王世贞口气这么大。
敢以“定义”二字为题,原来是身后站着一尊活生生的圣王。
王世贞将话接了过来:“古人云,凡事必有初。”
“道学开创之始,张横渠便立下真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何解?”
“探究穷世界之本源,明悟人所存在之根本。”
“既然如此,定义人之本体的范畴,厘清认识外界的视角,自然是首要一位。”
“以此为题名,岂非开门见山?”
说到这里。
便是要进入正题了。
而作为提纲挈领的朱翊钧,自然是兢兢业业,不作半点偷懒。
他朝台下略作补充,开口解释道:“人之本体、认识世界的视角,看似是两个问题,其实指向一个问题。”
“人的本体,虽然指称人,但是并不是血肉意义,或者说个体意义上的人,而是作为人的意识根源——‘理性’。”
“所以,本体的内涵,并不在于以人或者个人为中心,而是自我的理性作为认识天地整体存在的基础,并反过来以此区分自身的存在。”
“人独立于世界存在,又存在于世界之中。”
“所以,今日的只论一点。”
“儒门这场大道之争,究竟何去何从?”
台上几人听着皇帝侃侃而谈,目露惊叹且不说。
台下众人,本就难以置信,此时听了皇帝亲口说出这番话,泰半脸上都露出复杂神色。
好在这群与会者政治素养普及到位,还没有一个人敢明目张胆谈论此事。
只是熟识之间,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
袁洪愈沉默片刻,第一个将话接过:“居士提纲挈领,将程朱列于陆王之源流,那老夫先说,当没有异议罢?”
作为理学嫡传,按源流而言,确应该袁洪愈在先。
众人自然认可。
袁洪愈一板一眼回礼,而后开口道:“朱子作为前宋道学的集大成者,本朝已然饱受非议,实在憾事。”
“阳明驳朱子‘格物致知’过于重视外在之理,而不首先立足于良知,是对‘本体’的藐视。”
“诚如长惟居士方才所言,阳明以此开创心学,以性为人之本体,良知为人之本体。”
“惜哉,矫枉过正。”
“今以王龙溪以主流,取心外无物四字,抹杀人于万物之认识,只取自我,唯我独尊。”
“又取无善无恶心之体四句,将心体看做虚无,一切修养功夫皆有碍于认识。”
“道德、礼法、律令、人情、共识,付之一炬。”
“浮诞不经,以恶为美,混淆人物,虚无主客,此大谬与世!”
“要说推陈,始要从王龙溪之学说推而弃之。”
龙溪,指的是王畿。
可以说这位是影响力最广泛,同时也是争议最大的宗师。
不说格物,不说修习,只讲悟道。
其主张通俗言之,便是“我不要你们觉得,我要我觉得”一句而已。
可谓是消解共识的第一宗师,在某些特定群体中有着无可比拟的地位。
但如此风靡三十载,也到了被反噬的时候。
像这样受到同道的口诛笔伐都是常态。
钱德洪与其时常较气,也是由此而生;顾宪成一小辈,都肆无忌惮将王畿的学说与李贽的,立起来一起批判。
如今皇帝说要推陈出新,袁洪愈同样是第一个将王畿拖出来打。
王畿极有涵养,对此反而含笑以对,示意袁洪愈继续说。
“至于出新……”
“王门正统在钱绪山,其恢宏师说,论学宗旨主阳明晚年所陈,事上磨练。”
“以‘性无体,以知为体;知无本,事物乃其实在。’立论,力陈在事上‘行著习察’,以达在认识上泯灭‘气拘物蔽’。”
“王门别宗李卓吾,独辟蹊径,开普世之说。”
“以‘抽象天理于人,人以实践明道’立论,主张人在理上格知,贴合世情。”
“朱王兼修在薛方山,取‘万物皆备于我,万物皆具于心’,‘格物穷理,先知而后行’二句,融会贯通。”
“整合朱、王,主‘务从实践’,身体力行,而后求诸本心。”
“子曰,心即本体,子曰,格物致知。”
“如此,钱绪山、李卓吾、薛方山,岂非殊途同归于朱子?”
“致,推极也;知,犹识也。推极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
“格与致、物与知,并非某一事物或学说,而是一种极致意义上的整体存在,称之为理。”
“这是朱子理一分殊的精髓所在。”
“与二程不同,朱子着重发现在理的形式之下物我一体之状态,也即是使人在理之下,达到物我之间一一对应的关系。”
“架构其本体与外在之区分,以此实现对本我的认识,对自我的超脱。”
“这便是我方才说的阳明矫枉过正!”
“如今看来,若欲推陈出新,当归于格物致知一道!”
复古作为大儒必备的技能,其源流,往往又是因为世情如此——过得不好的时候,总会将以前某某时候作为论据,其根本,还是想将其作为改制的依据。
礼乐崩坏,就讲三皇之制。
诗坛不兴,则念巍巍盛唐。
经学陷入迟滞,同样免不得在故纸堆里翻找一二。
心学如今放荡不羁,以我为尊,理学的好处,自然使人憧憬。
钱德洪晚年转向,与王龙溪决裂,口称“吾党于学,未免落空,细处堪磨,始知自惧”。
薛应旂更干脆在师事欧阳德,受王守仁之学后,更换门庭,师从吕柟转修理学。
李贽如今的普世论,单以实践二字,同样出于“格物致知”的源流。
所以,在袁洪愈的论述中。
哪怕推陈出新,也应该将心学的理论成果,用以填补理学,而非在王阳明的学说中,继续往下推演。
同样,这番话中,既有朱子的陈,同时也有袁洪愈的新。
在二程的理念中——格,至也。物,事也。事皆有理,至其理,乃格物也。
这里的物和知本身是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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