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慢花 (第3/3页)
啊,我什么都不懂啊。”
手上的花朵消失了,大家都在不自觉中告诉了她,她其实什么也都不会。
键山雏没有说话,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山下雪的身边,轻轻捋起了山下雪额头的头发。
杂乱、其实并不枯黄、但是是分叉的,比较干燥的同时还很粗糙。
她轻抚着山下雪的脸颊,那是很干燥、还有着一些隐约皱纹的劳作者的脸庞,有着健康的黄色,现在却逐渐发白。
身上穿着的衣服是用粗糙的、不太精致的布匹制作而成的。
她其实也没变。
变的是她的脸上不再带着满足的笑容,不再有着为了柴米油盐而喜怒哀乐的表情,对她而言,有了比之柴米油盐酱醋茶更重要的事情。
虽然没头没尾,但故事到这里已经讲完了。
故事的尾巴,正在键山雏的身边。
没有哭,只是纯粹地为自己感到惋惜,要是我还能再多会一点、再多懂一些,没有影响到他,那该多好啊。
“故事暂时讲完了,那我就先走了。”山下雪没有再多留下哪怕一瞬间,她没有去看键山雏,她不敢去看被她骗了的店主到底有没有被骗。
快逃回家里吧。
无言且无声地坐在了椅子上,山下雪蜷了起来。
她从前,在这个时候,会做什么呢?
她会……?
想不起来了。她、我……想不起来了。
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舞动起来吧。
随后,山下雪踮起脚尖,站在了椅子的边缘上,踩着那根虚伪的假线闪转腾挪。
她弓足,脚趾一点一点地踩到了空中,闭上了双眼,让足部落在了空中椅子上,好似空中飞人一般舞动。
然后她扬起手,昂着头,这一刻她的身上多了一件厚重的衣服,衣服用铁丝固定,繁琐而复杂,为十二单衣。
十二单衣有百斤之重,在山下雪的身上却被视若无物。
她好像飞起来了。
全身上下轻飘飘的,感觉到世界上的声音都被放大,小到墙缝里沙石和沙石之间细微的摩擦都渗入耳朵。
反而是大的声响伴随着周围的光线消失不见了,闭上的双眼感受不到光芒的刺痛。
好像有一股什么神奇的力量在牵引着她向上,眼瞳仿佛穿过了漆黑的眼皮,看到了越发虚幻的四周。
越来越暗,越来越亮,所有的东西都浮了起来:时七爱看的书本、平日的锅碗瓢盆、装着盐巴的瓶子、她年幼时的发霉玩具……
可是唯独没有见到一个东西,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她想要睁开双眼,却没有睁开。
那个玩具散发着诱人的光芒,映入了她的眼帘。
从出生开始,山下雪就带着虚幻的期盼。
她呱呱坠地,她的母亲伴着父亲的呱呱声亦然坠地。
这是她的父亲说的。那时她的手中抓着那件玩具,此时的它还没有发霉。
之后,她在村子外的角落,看到了手里握着那件玩具的一具烂泥。
山下雪懵懂地听着,心里却在打心底地抗拒这种事情,那位坚强的父亲,怎么会因为其他的原因死了?
她不能相信妖怪是坏的,她要确认妖怪是好的,这样,她的父亲……
就一定是因为自己想死才去死的。
可没有人肯供她去读书,她不认识妖怪是怎么样的,她像是被村子遗忘的人,连慧音都不认得她。
抓着那个带血的木偶,她长大了。
她,没有犯什么过错。只是默默无闻地每日劳作,这样的日子,她过了15年。
是15年吗?或许会更久。
山下雪带着属于自己父母赐予的名字,活了下去。
她挣扎着,活了下去。
不太干净的盐巴、被洗净了泥土却没有去掉老叶的蔬菜、偶尔会出现的肉类加上糠米,就是她15年的全部。
越是长大,越是记不住自己想要确认父亲的行为。
日上三杆,劳作。日下,息。
越发麻木,山下雪越发麻木。
她看不懂书,直到她可以喝酒为止,她都没有什么别的娱乐活动。
或许在她的脑子里没有娱乐。只要来到人群之中,总会有一些奇怪的问题出现不是吗?
她从来都答不出来自己的亲人去了何处这种问题,每一次都答不出来。隐隐约约的影子逐渐消失在了脑子里,就像霉菌却是血液的替代者一般。
喝酒,酒很苦,还呛人,喝到肚子里有一股火团烧了起来,没到肚子之前就已经燃烧在了自己的喉头。
喝着酒,听着他们大方的分享自己或喜或悲的人生,山下雪突然有一种呕吐的冲动。
这是她第一次呕吐。她小的时候没有吐过奶。
她看着那些酒鬼,突然想了起来,自己其实可以做什么。
于是,她端起了灯,将斗笠负在了身后。
每夜,她都出村。
妖怪也好、死人也罢、神明也行,山下雪开始了长达数年的夜间巡视之旅。
最终,在某一日的某一夜的某一时,她撞到了某一个人。
应该说是那个人撞上了她的灯。
所以,属于发霉玩具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装着盐巴的瓶子更是连飞都没有飞起来。
锅碗瓢盆却在他们原来的地方大放光芒。
新奇的事情、新奇的人,好像是自己从未有过的事情。
她从未有过依靠的感觉,就是那种一件事情、两件事情、三件事情、很多很多事情都可以交给其他人来做的感觉。
和之前喝过酒的阿求大人聊完后,山下雪才意识到了自己到底缺的是什么。
所以,她也想要让时七来依靠她。
可是时七却在前进,自己只是原地打转。
原地……打转。
遇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所有人的经验都在告诉他们,后退一步,山下雪也不例外。
时七是例外。
他拉着山下雪的手,把她给拉着向前了。
恐慌、不安、惊惧,但紧随其后的是时七带来的安心。
时七却慢慢地向着前方一步步前进,磕磕碰碰、亦步亦趋。
能追上吗?能追上吗?能追上吗?
属于她的春之记忆,难道只到得了这里吗?
是的,恐怕是只能到这里了。她的眼前是一堵无可逾越的高墙。
啊,真是恐怖啊,时七离我而去的世界。
山下雪睁开了充血的双眼。
感觉得到喉咙在被压迫着,无论是用嘴呼吸还是说话,都只能发出近似呜咽的“嗬嗬”声,脚下的椅子离开了她的身体。
不知何时,不知何时,她已然在飞翔。
就像风筝这种她没有见过的东西一样飞翔。
她已经几乎要失去意识,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把自己的手放在了那根风筝的线上。
绝望的、无力的、近乎看不见前方的人生啊,一切熟悉的事物都无法回归的人生啊。
我那25年如一日的一生,端着油纸伞消失在了雨中的一生,被世人排斥着的一生啊。
我……
突然看见了被自己无自觉悬挂在门口晃来晃去的雏人偶,惊觉时七还存在着,自己还妄图着苟延残喘。
于是愤怒地踢腿,试图抓住前往上天阶梯的边缘,让自己的脖子变得能够呼吸。
用力、用力——
啊,这人偶绑的真不好看,果然,还是,应该……
把人偶放在地上,放在自己的桌子上……
眼泪滑落在了哪里?
黑下来了。
手指、好痛。
慢————————
我不想——————